之所以认为我是鬼,那是因为我妈在我会走路的时候惊恐地发现我没有影子。
在我妈的认知里,鬼是没有影子的。
我妈没敢把这个可怕的事情告诉任何人。
只是,带着我出门的时候,她总让我站在她的影子里。
只有阴天才许我随意出门玩耍。
此刻,我妈觉得我没有影子的秘密恐怕是藏不住了。
不料,神婆缓缓地说:“她是龙王的女儿。”
“龙王的女儿?”我妈纳闷了。
“这娃娃有仙骨,天生的神仙。”神婆说。
我妈一下子高兴了:小溪没有影子,那是因为小溪是神仙,鬼没有影子,同理,神仙也应该没影子,我咋没想到这一点呢?
只听神婆悠悠道:
一身仙骨入凡尘,
笑颜出世龙宫精。
天皇玉帝本惆怅,
从此红尘永不言。
我妈听不懂,又不敢问。
但隐约觉得我这命格挺好。
但神婆又说了,让我妈再不要到处看我不会说话的毛病。
她说我不会说话都是好的,若是我能开口说话,那必然会活不到成年。
我妈又被吓住了。
与丢了命相比,还是当哑巴活着比较好。
从此,我妈不再带我四处求医。
和我有四颗门牙之仇的大伯娘在发现我不会说话的时候,早表示出了她的幸灾乐祸:“哎呀,都说老二家捡了个福气宝宝,我看是个哑巴!怪不得别人不要扔了!原来是先天有毛病,哑巴女儿,一辈子拖累!”
她常当着我的面说这话。
我是捡来的,除了她,全庄的人都没有在我跟前说过,哪怕小孩子,都没说过。
好几次,我听见我奶警告大伯娘,让她不许在我跟前乱说,小心小溪知道了难受,但大伯娘却说,都说十聋九哑,天聋地哑,只要是哑巴,必然是聋子,意思是她说啥我都听不到。
事实上,她每次说,我都听得见。
当时的我,很想大声地反驳她,但我的嘴张得好大,我拼命地想让自己发出声音,可我的嗓子如同陷入了真空,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我的心里好着急,如同溺水一般的着急,我看见大伯娘望着我笑,带着得意和嘲讽。
眼泪开始在我的眼眶里打转。
大伯娘笑得更夸张:“瞧瞧,她还哭了呢,没人要的野丫头!果然是聋王爷的女儿,聋子一个!”
那时候,我就生气地想,你再笑,你就再摔跤摔掉牙。
谁知,我这么一想,大伯娘就无缘无故地摔倒了,又磕掉了一颗牙。
这一幕,把我大伯娘都吓住了,她不可置信地望着我。
看着她鲜血横流的嘴,我只觉得好笑。
大伯娘忽然哭着喊着说扫把星又让她掉牙了,说她一骂我,她就摔跤,说我真是扫把星转世。
我奶奶骂她屁大点事都大呼小叫,说你摔倒了怨小溪没道理。
大伯也说事巧合。
如果一次是巧合,但每次只要她一笑话我,必然会掉牙,哪怕不摔跤都会掉牙。
她跟我奶奶告状,我奶奶说那是你满嘴胡嚼的报应,跟小溪没关系。
但大伯娘终究是惧怕我了,见着我都躲着。
我也因为不用再被她骂而高兴。
*
尽管不会说话,在我六岁这一年秋天,爸妈还是决定送我去上学。
小学校在镇子上。
这个时候,爸爸已经是小学校的校长了。
小学校一个有五个年级,另外有一个学前班,也叫幼儿班。
我要上的就是幼儿班。
中午,我妈把我打扮得漂漂亮亮,拎着我的新书包,带着我去学校报名。
我清楚地记得这天是1993年9月1日。
报名的事情很顺利。
报好名之后,我妈拉着我的手说要带我去街上给我买点好吃的,我们刚走出校门口,就听见背后有人喊:“宁二嫂先别走,宁校长喊你有事,你快去看看。”
我妈听了就又拉着我的手往学校里走。
忽然间,我心里就有点不好的感觉,拼命地拉住了我妈的手不许她跟着那人走。
凭直觉,我觉得刚才那个人在撒谎。
我的直觉一直很准的。
从来没出过错。
比如,我感觉马上要有什么事情发生,那事情必然发生。
不管坏事还是好事,都非常灵验。
这种事,已经验证过无数次了,但我不能说话,无法告诉我妈。
就像刚才,我看到那人,就感觉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我不许妈去学校找爸。
但我说不出话,只能干着急。
见我不肯跟她走,我妈以为我不想去学校,就蹲下来对我说:“小溪儿,你不愿去学校,那你在这儿等妈,妈很快就回来!”
她说着就要走,因为那人还在催促。
我奋力地想拉住她,可六岁的我,哪里能拉得住一个大人。
那人见我这个样子,皱着眉说:“你这小孩咋这么不懂事,都是惯的。”
我妈听了似乎有些生气,不知是生我的气,还是生那人的气,她拉开了我的手,没再跟我说啥,快步跟着那人走了。
我愣愣地站在原地,眼泪从我的眼睛里涌出来。
我知道,我不是为我自己哭。
我想去追我妈,手却被一只干枯的手拽住,我转脸,吃惊地看到了一张苍老的如核桃皮一般的脸,是个老太太。
我的心突然狂跳起来。
拽着我的手的老太太朝我狞笑着。
那笑容,就像猎人发现了猎物。
我张了张嘴想要大喊,却一如既往地发不出任何声音。
同时,我看到不远处有一个穿白色衣服的男人鬼鬼祟祟地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