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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鳞满床「悬疑」

宜步 著

其他类型连载

我叫宁溪,是我妈从溪边捡来的弃婴。人们都说我是龙王爷的女儿。我只当是玩笑,世上哪有什么龙,哪有什么龙王爷。我可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可在我高考后的那天,我亲眼看见一条红鲤鱼当着我的面,变成了一条真的龙……是亲爹来了?不,是妖怪!我因为惊吓大病一场,昏迷了整整半年,醒来后,居然成了一个人人避之不及(敬若神明)的妖怪(仙家)。不不不,我不相信这些怪力乱神!可后来发生的一桩桩离奇的事情让我不得不相信,这世上,不但有神有仙,而且还真有龙……

主角:朱煜,宁溪   更新:2023-01-01 10:0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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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朱煜,宁溪的其他类型小说《龙鳞满床「悬疑」》,由网络作家“宜步”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我叫宁溪,是我妈从溪边捡来的弃婴。人们都说我是龙王爷的女儿。我只当是玩笑,世上哪有什么龙,哪有什么龙王爷。我可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可在我高考后的那天,我亲眼看见一条红鲤鱼当着我的面,变成了一条真的龙……是亲爹来了?不,是妖怪!我因为惊吓大病一场,昏迷了整整半年,醒来后,居然成了一个人人避之不及(敬若神明)的妖怪(仙家)。不不不,我不相信这些怪力乱神!可后来发生的一桩桩离奇的事情让我不得不相信,这世上,不但有神有仙,而且还真有龙……

《龙鳞满床「悬疑」》精彩片段

“哎呀我的妈呀,那水上飘来个啥东西?!”

1988戊辰年六月二十,我们高庄的一群女人在沙溪边洗衣服,忽然一个女人惊叫着站起身指着溪流上方。

大家都伸长了脖子顺着那女人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个神秘的东西在溪流中央慢悠悠地飘荡。

不知是幻觉还是太阳光折射所致,据当时在场的女人们描述,那东西周围闪着五彩霞光,如同佛光普照。

整个南边的天空都焕发出奇异的色彩。

隐约,一丝缥缈的梵音悠悠传来。

“菩萨显灵了!菩萨显灵了!”常年吃斋念佛的薛婆婆慌忙跪下磕头。

其余人则目不转睛地看着,谁也不曾见过如此奇异的景象。

及至那东西到了眼前,大家这才看清,原来是一只五彩斑斓的彩瓮。

按乡下人的说法,就是一坛子。

那花纹,那样式,是庄子上人从来没见过的。

“好漂亮的坛子,还闪着金光,里面肯定有宝贝!说不定是一大块狗头金呢!发财了发财了!”离彩瓮最近的宁大嫂贪婪地想。

“这坛子飘到谁跟前就是谁的!”宁大嫂大喊。

立即有人反对:“见者有份,宁大嫂,你可别独吞哟!”

“我也没说我独吞啊。”宁大嫂贪婪地笑着,“我说这坛子飘到谁跟前就是谁的,这很公平啊。”

“是挺公平,那坛子离你最近,只要你划拉两下水,坛子肯定飘到你身边,公平公平真公平。”又一个女人笑着揶揄宁大嫂。

傻子都能看出来,宁大嫂这是想独占这个宝贝坛子。

宁大嫂一向脸厚心黑,才不管别人说啥,只使劲地用手划水,试图借助水流让坛子快速地飘到自己跟前来。

谁知她这么一划拉,那坛子就滴溜溜地转了起来,不但没飘到她身边,反而离她越来越远。

“哎呀,咋又飘走了呀,过来,过来,快过来!”宁大嫂急得直拍水。

众人都笑了。

“阿弥陀佛!看来它是不属于你的。“薛婆婆说。

“我还不信了!就是我的!”宁大嫂不甘心,撸起裤腿直接趟水到小溪中想要去抱彩瓮。

可那彩瓮仿佛带着灵性似的,虽然只隔着宁大嫂不到一尺,宁大嫂却怎么也够不着。

只见它晃晃悠悠,飘到这个女人身边,摇摇头,似乎表示不满意。

又飘到那个女人身边,又摇摇头,还是表示不满意。

大家都如同魔怔了似的呆呆看着,竟然没人敢伸手去动它。

最终,它端端正正地静止在宁二嫂面前。

虽然溪水依然在向下游流动,但彩瓮却纹丝不动,如同凝固。

一时间,一切都变得说不出的诡异。

望着静止不动的彩瓮,女人们都吃惊不已,都下意识地觉得彩瓮这是选了宁二嫂做主人。

宁二嫂是全庄子最美的女人,但遗憾的是,她嫁给宁二哥十年了,还没生出一男半女。

宁大嫂常对人说,看着吧,老二女人不生养,老二迟早要离婚。

可这话她说了好些年,宁二哥还是没离婚。

为了让宁二哥离婚,宁大嫂还几次三番地把她娘家妹妹喊来,打扮得妖妖娆娆的在宁二哥眼前晃荡,试图分裂宁二哥和宁二嫂的关系。

但十年了,她还是没能把宁二哥宁二嫂分开。

很多时候,宁大嫂恨不得把宁二嫂撕碎了才解气,她想找个茬和宁二嫂打一架,撕破那让她讨厌的漂亮脸,可宁二嫂从来不搭理她,让她无从下手。

此刻,见坛子停在了宁二嫂面前,宁大嫂那个气啊,眼睛咕噜噜地转着,刚要说啥,却听薛婆婆说:“宁二家的,这坛子是你的了,你抱回去吧。“

“啥是她的了?见者有份,咋说也得一人一份!“宁大嫂叫起来,刚才她分明说到谁跟前就是谁的,这会子又成了见者有份。

有人笑了:“统共就这么一个坛子,咋一人一份?“

“敲碎啊,敲碎了一人一份。“宁大嫂就是这心思,自己得不到的东西,谁也别想得到!

“这坛子你们谁想要就拿走吧,好端端的东西敲碎干啥,没得造孽。”宁二嫂淡淡地说。

听了她这话,宁大嫂高了兴:“那你不要,就给我吧!“

说着俩眼放着贪婪的光,扑过去就要抱那坛子,忽然,她哎呀一声,如同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向后跌倒,并且连连后退。

大家都被她吓了一跳。

“咋了啊?咋咋呼呼的?”薛婆婆惊问。

宁大嫂指着那坛子,颤抖着手,嘴唇都在哆嗦:“那,那坛子,那坛子里有,有……”

“有啥呀?”薛婆婆着急地问。

“有……”宁大嫂哆嗦着,却说不出话来。

薛婆婆示意另外几个女人去看。

可大家都被宁大嫂的模样给吓住了,都不敢轻易去看。

宁二嫂却是个胆大的,站起身说:“我看看是啥?”

宁大嫂忽然不怀好意地说:“老二家的,快抱住,龙王爷知道你生不出娃娃,这是给你送娃娃了!”

即便被吓成那样,她也不忘嘲讽宁二嫂生不出娃。

当着矮人偏说短话,这是宁大嫂的特长。

“真是龙王爷给我送娃娃,那我就谢谢龙王爷!” 宁二嫂忽然爽朗地应和着,她听得出大嫂的嘲讽,却装作没听懂,抬眼就看向彩瓮。

突然,她呆住,不可置信地看着彩瓮。


彩瓮里竟然真有个白白胖胖的小婴儿!

而且,小婴儿正冲着她笑呢。

多少年了,宁二嫂盼星星盼月亮,都盼望着自己能有个娃娃。

说也奇怪,最近这几天,她天天做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也常有个白白胖胖的娃娃冲她笑。

那梦里的娃儿,就是现在这个娃娃的模样!

宁二嫂以为她盼娃娃盼出幻觉了,刚才彩瓮里若是这个娃娃,大嫂也不至于被吓个倒仰啊。

她揉揉眼睛再看,一点不假,真是个白白胖胖的婴儿。

宁二嫂那个高兴啊,当即欢喜地将婴儿从彩瓮里抱出来。

是个女娃,还穿着漂亮的红肚兜,肚兜上绣着荷花和鲤鱼。

见宁二嫂真的从彩瓮里抱出了娃娃,宁大嫂的嘴张得老大,好像见了鬼似的半天合不拢。

大家都蜂拥过来看小婴儿。

只见这小婴儿粉面桃腮,眉目如画,像极了年画上骑着大红鲤鱼的胖娃娃。

“谁家的娃娃,养得这么好,咋舍得扔在罐子里了?”

“难道真是龙王爷送给宁二嫂的娃娃?”

“真是天意啊,你看看这娃娃和宁二嫂还长得有几分相像呢。”

“哎呀,宁二嫂,你这下如愿了,得到了一个和你一样好看的女娃。”

众女人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

都夸赞小女娃长得好看。

都觉得小女娃应该是宁二嫂的。

唯有宁大嫂愣在那里,不可置信地望着这一幕。

不对呀,明明自己刚才看见的不是娃娃,而是一个骷髅。

这一会儿功夫,咋就变成了娃娃?

难道自己刚才看错了?眼花了?

她酸溜溜地嘲讽起来:“女娃有啥好,赔钱货,丫头骗子,丫头都是骗子!你供她吃喝穿,长大了,还不成了别人家的人,白养!白费劲!”

“不管是男娃女娃,我都喜欢,谢谢龙王爷!谢谢老天爷!”宁二嫂直接跪下朝小溪源头的方向磕了三个头。

宁大嫂扑哧一笑:“都啥年代了,你还相信龙王爷那一套封建迷信?我刚才说龙王爷给你送娃娃,你还真信了?”

“不许乱说!”薛婆婆呵斥她,“不管到啥时候,咱们都要敬重神明,龙王爷自古就有,你咋能说没有?快跪下给龙王爷道歉!”

宁大嫂哼了一声:“你们爱信你们信,我就不信!”

为了显示她的不封建迷信,她还朝着溪水里吐了一口吐沫,得意地笑:“龙王爷,姑奶奶吐你了,你出来啊,哈哈……”

薛婆婆气得颤抖,用手指着她:“宁大媳妇,亵渎了龙王爷,你会遭报应的!”

宁大嫂还在哈哈笑:“报应?我长这么大,就不知道报应是个啥,你少吓唬人!龙王爷是啥样的,你抓一个我看看啊!让我开开眼,看看龙王爷究竟是红的还是绿的……哈哈……”

薛婆婆听了如此大不敬的话,吓得跪在了溪边的一块鹅卵石上直作揖:“哎哟哟,龙王爷,我老婆子不该说那些话引出她这些话,您老可别怪罪哟!”

宁大嫂鄙夷地看着她:“既然你那么相信龙王爷,那我告诉你,这个娃娃,她就是个妖怪。你想,这沙溪是从看透山流下来的,看透山上又没住人,这是哪里来的娃娃?肯定是妖怪!这世上有龙王爷就有妖怪!她二婶哟,你捡了个妖怪当宝贝!”

薛婆婆终于忍无可忍,气得直骂宁大嫂:“宁大家的,这么一丁点娃娃招你了还是惹你了?你干嘛跟她过不去啊?妖怪长妖怪短的,你可真缺德!”

一个年轻女人也反驳宁大嫂:“这就是个娃娃嘛,这些年不让多生,难免有谁家生了女娃想要再生男娃的,不要这女娃,也是迫不得已,你看看,这也不过刚满月的样子,没啥疑心的,正好宁二嫂没娃娃,抱回家养着,也算是积德行善。”

可宁大嫂却偏要说女娃是妖怪:“你们看看,这罐子,从山上下来,溪流里全是石头,咋没摔碎撞碎?还有,罐子口儿都开着,里面咋没进水,真怪!绝对是妖怪!”

“是妖怪我也要!”宁二嫂小心翼翼地把女娃抱在怀里,整理好衣服,拎着彩瓮满面笑容地回家去。

只是,她没注意到,彩瓮底下,游弋着一条三寸大小的红色鲤鱼。

大家也都只顾着看娃,谁也没注意到这条红鲤鱼。

宁二嫂抱走了女娃,红鲤鱼完成了任务似的迅速朝溪流上方游去,很快便消失不见。

宁大嫂一心想要那彩瓮,紧跟着跟着宁二嫂:“老二家的,你还是扔了吧,她怕是有毛病,谁家扔了不要了的,你养不活的!就算养活,也是个女娃,赔钱货,要她干啥?还有这罐子,八成不是个好东西,给我罢,我去帮你扔了……”

话音未落,她脚下一绊,重重地朝前摔去,接着一声惨叫。

众人看去,只见宁大嫂的嘴巴刚好磕在了一块凸起的石头上。

接着,宁大嫂捂着流血的嘴巴嚎哭起来:“真晦气,那丫头就是个晦气东西!我的牙哟……哎呦……疼死我了……”

只这一下,宁大嫂就磕掉了四颗大门牙。

瞧着宁大嫂满嘴流血,一副吃了人的模样,众女人都忍不住笑了,薛婆婆说:“该!现世报!叫她乱吐吐沫!这是龙王爷给她的惩罚!”


宁二嫂捡到的那个小女娃就是我。

从此,我成了看透山镇高庄村宁安国家的女儿。

因为是溪边捡的,我爸给我取名宁溪。

夫妇俩已经商量好,以后就告诉我,说我是溪边生的。

我并不像大伯娘说的那样难以养活,得知宁二家捡了个女娃,庄子上生了娃的女人都给我奶吃。

吃了百家奶的我,长得格外好,而且我从来不哭,看见人总是笑。

这更坐实了大伯娘口中我是妖怪的佐证。

大伯娘把她磕掉四颗大门牙的事归罪于我,逢人便说我爸妈捡了个扫把星。

“谁家的娃娃只笑不哭?等着看吧,老二家捡了个妖怪,早晚出事!”大伯娘咬牙切齿地说。

但大伯娘又失望了,我妈因为捡到我,家里的日子越过越好,是那种传说中扫地都能扫出金子的好。

在捡到我的第二年,结婚十年没生娃的我妈,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

这对于我父母来说,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好事。

他们曾经只希望有个孩子,不管男孩女孩、现在竟然得了一对男孩,一扫之前大伯娘所谓的绝户阴霾。

大伯娘再也不能绝户长绝户短地说我妈了。

可她又有了新说道,她用她那漏风的嘴断言我妈有了双胞胎儿子必然会多嫌我。

于是,在双胞胎弟弟们出生的第二天,她巴巴地跑来跟我妈说:“老二家的,俩双胞胎儿子拉扯起来挺费劲的,丫头我抱走让你清闲清闲!”

也不等我妈同意就抱起了我。

我当时就吓坏了,因为我听见了她心里这么说:“哼,这小丫头我要了来,有剩饭了给她点吃,当猫狗一样养大了,不用娶媳妇,还能换彩礼!”

我知道到了大伯娘家里没有我的好果子吃,我想哭,可我却笑了。

大伯娘高兴不已:“看看,小丫头片子挺高兴跟着我的!”

说着就抱着我往外走:“那坛子也给我,还有,这娃我也不能白养,他二叔是老师,一月有工资,就给我们点生活费啥的,我一月也不多要,给个三十五十的就行。”

嘿,她还谈起了条件。

因为她笃定了我妈不想要我了。

“你给我放下!”正在坐月子的我妈从炕上跳下来,一把将我从大伯娘手里夺了过去。

“谁说拉扯俩儿子费劲了?再有十个我也拉扯得起!”

大伯娘被我妈给轰了出去。

我松了一口气。

我妈亲着我的脸蛋,把我和双胞胎弟弟放在一起,喃喃地说:“小溪儿是咱家的福气宝宝,双胞胎弟弟是咱小溪儿带来的。

俗话说,人旺财不旺,财旺人不旺。

但我妈捡到我之后,我家真的是人财两旺。

没几年时间,我家就成了庄子上最富有的人家,盖了大瓦房,我爸还当上了小学校长。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长到六岁的我竟然不会说话。

哪怕是简单的“爸爸”“妈妈”,我都不会说。

而我那两个双胞胎弟弟,早已背熟上百首唐诗。

弟弟们的聪明愈发彰显出我的愚笨。

事实上,在我两岁的时候我爸妈就发现了我这个缺陷。

为了能让我开口说话,我父母带我到省城甚至去北京看医生。

好几家医院的医生都诊断出的我声带正常,一切正常。

可我就是不会说话。

我妈不甘心,从我两岁的时候,年年带我上北京看病,看到我六岁,都没看出个所以然,医生根本查不出毛病出在哪儿。

医院没办法,我妈就给我用过各种偏方,但钱花了不少,没有一个偏方见效的。

我出了不会说话,毛病也很多,不是感冒就是拉肚子,总之,没有一两天是好的。

薛婆婆见我妈为我的事煎熬,提醒我妈:“既然大医院都检查不出啥毛病,那可能有说道,这娃来历不一般,上看透山看看吧。”

万般无奈的我妈只得瞒着我爸去找了看透山那位很灵验的神婆。

之所以瞒着我爸,是因为我爸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信仰者,他不相信世上有神鬼。

看透山的神婆,在我们那个地方,方圆几百甚至上千公里,是神一样的存在。

她的话非常灵验,说啥就是啥,一点差错都没有出过。

但因为她太灵验了,反而找她的人很少。

人们不到万般绝望的时候是不会找她的。

因为她好的坏的都说。

不像有些神婆,专挑好话说。

如果她一旦说谁没救了,在某时某刻要死,那人必然在她说的那个时辰咽气。

所以找她看的人,大多都是得了不治之症,想要到她那里卜算一下生死。

如果她说有救,那人即便被医生下了死亡判决,也绝对会活得好好的。

她还有一个神奇之处,那就是她不用看八字,只凭着摸骨,就能摸出人的命格。

*

一座小小的孤庙矗立在山头。

在那孤庙里,我没看见看透山神婆,只看到了她的手,她摸了我的手之后啥也没说,只让我们走,钱都不用给。

我妈当时就变了脸色。

凡是来找看透山神婆的,都必须交钱,但凡不交钱,那就说明那人命不长了。

活人不收死人钱。

我妈跪地央求,让神仙说个原因。

神婆说:“她不是人间的人。”

我妈的脸色更难看了。

不是人间的人?难道是鬼?


之所以认为我是鬼,那是因为我妈在我会走路的时候惊恐地发现我没有影子。

在我妈的认知里,鬼是没有影子的。

我妈没敢把这个可怕的事情告诉任何人。

只是,带着我出门的时候,她总让我站在她的影子里。

只有阴天才许我随意出门玩耍。

此刻,我妈觉得我没有影子的秘密恐怕是藏不住了。

不料,神婆缓缓地说:“她是龙王的女儿。”

“龙王的女儿?”我妈纳闷了。

“这娃娃有仙骨,天生的神仙。”神婆说。

我妈一下子高兴了:小溪没有影子,那是因为小溪是神仙,鬼没有影子,同理,神仙也应该没影子,我咋没想到这一点呢?

只听神婆悠悠道:

一身仙骨入凡尘,

笑颜出世龙宫精。

天皇玉帝本惆怅,

从此红尘永不言。

我妈听不懂,又不敢问。

但隐约觉得我这命格挺好。

但神婆又说了,让我妈再不要到处看我不会说话的毛病。

她说我不会说话都是好的,若是我能开口说话,那必然会活不到成年。

我妈又被吓住了。

与丢了命相比,还是当哑巴活着比较好。

从此,我妈不再带我四处求医。

和我有四颗门牙之仇的大伯娘在发现我不会说话的时候,早表示出了她的幸灾乐祸:“哎呀,都说老二家捡了个福气宝宝,我看是个哑巴!怪不得别人不要扔了!原来是先天有毛病,哑巴女儿,一辈子拖累!”

她常当着我的面说这话。

我是捡来的,除了她,全庄的人都没有在我跟前说过,哪怕小孩子,都没说过。

好几次,我听见我奶警告大伯娘,让她不许在我跟前乱说,小心小溪知道了难受,但大伯娘却说,都说十聋九哑,天聋地哑,只要是哑巴,必然是聋子,意思是她说啥我都听不到。

事实上,她每次说,我都听得见。

当时的我,很想大声地反驳她,但我的嘴张得好大,我拼命地想让自己发出声音,可我的嗓子如同陷入了真空,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我的心里好着急,如同溺水一般的着急,我看见大伯娘望着我笑,带着得意和嘲讽。

眼泪开始在我的眼眶里打转。

大伯娘笑得更夸张:“瞧瞧,她还哭了呢,没人要的野丫头!果然是聋王爷的女儿,聋子一个!”

那时候,我就生气地想,你再笑,你就再摔跤摔掉牙。

谁知,我这么一想,大伯娘就无缘无故地摔倒了,又磕掉了一颗牙。

这一幕,把我大伯娘都吓住了,她不可置信地望着我。

看着她鲜血横流的嘴,我只觉得好笑。

大伯娘忽然哭着喊着说扫把星又让她掉牙了,说她一骂我,她就摔跤,说我真是扫把星转世。

我奶奶骂她屁大点事都大呼小叫,说你摔倒了怨小溪没道理。

大伯也说事巧合。

如果一次是巧合,但每次只要她一笑话我,必然会掉牙,哪怕不摔跤都会掉牙。

她跟我奶奶告状,我奶奶说那是你满嘴胡嚼的报应,跟小溪没关系。

但大伯娘终究是惧怕我了,见着我都躲着。

我也因为不用再被她骂而高兴。

*

尽管不会说话,在我六岁这一年秋天,爸妈还是决定送我去上学。

小学校在镇子上。

这个时候,爸爸已经是小学校的校长了。

小学校一个有五个年级,另外有一个学前班,也叫幼儿班。

我要上的就是幼儿班。

中午,我妈把我打扮得漂漂亮亮,拎着我的新书包,带着我去学校报名。

我清楚地记得这天是1993年9月1日。

报名的事情很顺利。

报好名之后,我妈拉着我的手说要带我去街上给我买点好吃的,我们刚走出校门口,就听见背后有人喊:“宁二嫂先别走,宁校长喊你有事,你快去看看。”

我妈听了就又拉着我的手往学校里走。

忽然间,我心里就有点不好的感觉,拼命地拉住了我妈的手不许她跟着那人走。

凭直觉,我觉得刚才那个人在撒谎。

我的直觉一直很准的。

从来没出过错。

比如,我感觉马上要有什么事情发生,那事情必然发生。

不管坏事还是好事,都非常灵验。

这种事,已经验证过无数次了,但我不能说话,无法告诉我妈。

就像刚才,我看到那人,就感觉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我不许妈去学校找爸。

但我说不出话,只能干着急。

见我不肯跟她走,我妈以为我不想去学校,就蹲下来对我说:“小溪儿,你不愿去学校,那你在这儿等妈,妈很快就回来!”

她说着就要走,因为那人还在催促。

我奋力地想拉住她,可六岁的我,哪里能拉得住一个大人。

那人见我这个样子,皱着眉说:“你这小孩咋这么不懂事,都是惯的。”

我妈听了似乎有些生气,不知是生我的气,还是生那人的气,她拉开了我的手,没再跟我说啥,快步跟着那人走了。

我愣愣地站在原地,眼泪从我的眼睛里涌出来。

我知道,我不是为我自己哭。

我想去追我妈,手却被一只干枯的手拽住,我转脸,吃惊地看到了一张苍老的如核桃皮一般的脸,是个老太太。

我的心突然狂跳起来。

拽着我的手的老太太朝我狞笑着。

那笑容,就像猎人发现了猎物。

我张了张嘴想要大喊,却一如既往地发不出任何声音。

同时,我看到不远处有一个穿白色衣服的男人鬼鬼祟祟地看着我。


就在我留意那鬼鬼祟祟的男人的时候,狞笑的老太太忽然倒在扑通一声倒在了我的身边,痛苦地叫唤起来:“哎哟哟,疼死了!“

一位给孩子报名的家长听见老太太的叫唤声,转脸朝这边看过来,老太太立马大声嚷嚷:“我走路走得好好的,谁家的小丫头啊,这么不长眼啊?撞坏我老婆子了!”

那位家长立刻跑过来要搀扶她。

见有人过来,老太太惨叫起来,那声音,惊心动魄,听得我心惊肉跳,吓得我连哭都忘了,只愣愣地盯着她看。

“别动我,我腿疼,不能起来!”

“咋回事,老人家?”又走过来一个人问。

老太太用手捧着她的小腿不停地叫唤:“我的腿呀我的腿呀……这小丫头撞倒了我呀,疼死了呀……”

又有很多人聚拢了来,把我和老太太围拢在中间。

老太太见人多了,嚎叫得更加卖力:“这谁家的娃娃,太坏了!我走路走得好好的,她跑过来故意把我撞倒了,我的腿呀……疼死了哟……”

她一只如枯树枝的手捧着她自己的小腿,另一只如枯树枝的手牢牢地抓住我的手不放开,生怕我会飞了似的。

我听见人群中有人说:“这娃娃长得这么好看又文静,不像是个坏娃娃啊。“

话音刚落,那个穿白衣服的鬼鬼祟祟的男人一下子挤进人群,先训斥我:“你这娃娃,长得这么好看,心肠咋这么坏,竟然故意把老奶奶撞倒了!“

训斥了我之后,蹲下来,和颜悦色地对倒地不起的老太太说:“老人家,我是大夫,让我看看你的腿。”

“你真是大夫啊?”老太太装作不相信他的样子。

可我已经看出来了,他和老太太就是一伙人,我想说话,可我什么也说不出来,而且,他们也好像知道我什么也说不出来,看我的眼神里全是得意,好像在说,小家伙,想和我们斗,再等几十年吧。

男人用蹩脚的普通话对老太太说:“我是省城的大夫,刚来你们镇子上办点事。”

他在老太太左边小腿上摸了一会儿,忽然,他哎呀一声:“了不得了不得,老人家,你这腿是摔断了!得赶快上医院!”

老太太听了嚎啕大哭。

围观的人都奇怪:“一个小丫头撞倒了,都能把腿摔断?”

那男人说:“你们可能不知道,老人家的骨头是非常脆的,一摔就会断。”

嚎哭的老太太忽然扯着我唱戏似的数说起来:“你这小丫头可把我一家人害惨了,我一家大小七口人,全靠我老婆子一个人养活,这下,一家人没法生活了哟,你这是杀了一家子人哟……”

我想说你根本不是我推倒的,你是自己故意跌倒的,但我的嗓子里发不出任何声音,那种如同溺水的感觉让我绝望。

忽然,我从人群中看到了我妈,她也看到了我。

我妈显得很焦急,看见了,高兴不已,挤进人群就拉住了我的手:“小溪,你咋在这儿,妈找你好半天了!”

瞧见了我妈,那干枯的手又扯住了我妈的衣襟,一边用力扯,一边大声嚎哭着指着我问我妈:“这是你的丫头啊?她刚才故意把我推倒了,摔断了腿,得赔钱!”

听了这话,我妈愣住了。

我平时很乖巧,从来不惹事,我妈根本不相信我会故意推到老人。

她蹲下来问我:“小溪,真是你故意把这位老奶奶推倒的吗?”

我拼命地摇头。

我妈点点头,转而很平静地对老太太说:“老人家,不管是不是我女儿推你了,我先送您去医院看看,这腿要紧啊。“

听我妈这语气,她大概以为我是不小心撞倒了老人。

“我不去!赔我一万块钱,没一万块钱,我不起来!”老太太露出了一副泼皮无赖的嘴脸。

围观的人都纷纷议论起来,都说老太太在讹人。

“这老婆子胃口也太大了吧?”

“是啊,张口就要一万块钱,谁家能拿得出一万块钱啊?“

“这不是逼人上吊嘛。“

我妈也变了脸色,尽管我家是整个高庄最富裕的人家,但一万块钱,在1993年,那可不是个小数目。

“我女儿说她根本没推你!”我妈的语气变硬了,“既然你老人家这么讹人,我也不送你上医院了,我女儿说她根本没推你!不该出的钱,我一分也不会出!”

老太太忽然诡异地笑了:“她说的?我咋没听见?你让她再说一遍,只要她能亲口说出来她没推我,我就放你们娘儿俩走。“

她一边笑着,那双鹰一样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的嘴,似乎笃定我不会说话。

听了老人这个不算难缠的要求,众人都看向我。


我竭力张嘴,却啥声音也没发出来。

老太太的嘴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我看得分明,心里愤怒至极。

那一刻,似乎有万千的野马在我的胸口践踏,疼痛无比。

隐隐约约,我似乎又看到了那条红色的鲤鱼。

祂从人们的头顶迅速划过,冲我而来,撞进了我的胸膛里。

我妈心疼且无奈地将我抱在怀里,她知道,想让我说话,那是不可能的。

“老人家,我这孩子……”我妈正准备要跟老太太说我不会说话。

“妈,我说!”突然,三个清晰的字忽然从我的嘴里发出。

而我的胸口,似乎在那一刻,蓄满了水,似乎有一条鱼在游动,就是刚才那条红鲤鱼。

对于我在这关键时刻突然开口说话,我妈着实惊呆了。

那老太太也惊呆了。

那个自称是省城大夫的人也惊呆了。

三个人的脸上都是惊吓。

当然,我妈害怕的是我会说话会应了神婆的那句如果一旦开口说话,就活不过成年。

我知道,她宁可给老太太赔一万块钱,也不想我开口说话。

而那两个人的惊吓,则是完全没料想到我会说话。

我没有惊愕于自己为什么突然能说话,只那么平静地看了一眼我妈,再看向那位老太太:“老奶奶,我没有推你,是你走到我身边故意自己跌倒的,你还拉住了我的手。”

我嗓音甜糯字字清晰地说出了这句话。

围观的人一下子议论起来,他们大都相信了我。

“我看这孩子说的是真的。“

“是啊,你看看娃的眼睛,清凌凌的,根本不像个会撒谎的娃。“

“这老婆子明显是想讹人。“

见我会说话,老太太早就变了脸色,现在听见众人这么说,更是面如土色。

她的眼睛咕噜噜地转着,她那干瘪的嘴虽然没说话,但我清晰地听见她在说:这啥情况,那女人不是跟我说这丫头是个哑巴不会说话嘛,咋说得这么利索?

我立刻想到了大伯娘。

在我大伯娘身上,我发现我能听到她的心里话。

我一度猜测我能听到所有人的心里话。

可除了大伯娘,别人的心里话,我一点都听不到,我怀疑除了大伯娘,别的人没有心里话。

而现在,在这个老太太身上,我再一次听到了她的心里话。

我终于明白,我能听到的是心术不正的人的心里话。

一身正气的人的心里话我是听不到的。

我说出了话,我妈的脸色更差了,她淡淡地对老太太说:“老人家,我女儿说她没有推你,是你自己摔倒的。你刚才也说了,只要我女儿亲口说了不是她推你的,就让我们娘儿俩走。“

说着,就脸色苍白地抱着我要走。

想走,没那么容易,我李老婆子今天就要让你放回血!

我又听到老太太的心里话。

突然,她眼神阴沉下来,干枯的手指指着我,恶狠狠地说:“想不到你这小娃娃,这么丁点儿,竟然会说谎!难道我老太婆活了七十多岁会冤枉一个几岁的小奶娃?你说,就是你推倒的我!“

“撒谎的人是你!“我大声地说,眼泪莫名地从我的眼睛里涌出来。

人们是愿意相信一个六岁孩子的眼泪的。

看到我哭,人们纷纷表示同情。

“瞧瞧,把小娃娃吓得,该上医院就上医院,要钱就不应该。”

“我看这小丫头没说谎,倒是这老婆子有点不实在。“

这话传到了老太太的耳朵里,她当即怒吼起来:“竟然有人说我老婆子不实在,就是这小丫头故意推倒的我,我要是说半个字假话,全家死绝!“

此话一出,周遭一下子寂静无比。

人们都惊诧地望着老太太,不明白她为啥要说如此狠毒的话。

这下,别说是众人了,就是我,都有点相信是我推倒的老太太,不然,一个老人,怎会下如此毒的毒咒?

包括我妈,听了老太太这用毒咒发誓的话,她也有几分动摇。

“小溪,真是你推倒的老奶奶?“她再一次问我。

只是这一次,她没有用“是不是”这个词问我,,而是用“真是”来问我。

或许,她也相信了老太太的话。

被她抱在怀里的我,可以感受到她的心在咚咚地大跳。

我坚决地否定:“是老奶奶自己摔倒的。”

但我妈却再次问我:“小溪,你跟妈说实话,是你推的就是你推的,小孩子不能撒谎,你说实话,爸爸妈妈不会怪你。”

她的声音极其温柔。

但我听了,心里又是一阵疼痛。

“我没有撒谎,我真的没有推老奶奶,是她自己跌倒的……”

我的话还没说完,老太太就唾沫四溅地大骂大哭:“小小年纪不诚实,净说瞎话,长大了也是给祸害!我老太婆要是撒谎,全家死绝……“

老太太又一遍赌毒咒。

周遭忽然死寂一片。

谁也不想再说啥了。

唯有自称是省城来的医生的男人对我妈说:“大嫂,老人家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咱也别说啥了,她明显是摔断了腿,你给个钱让她去医院看病,还要误工费,营养费啥的,一万真不多……“

同时,我听到他心里在说:一万块钱,三二二三分,我能分三千。

“冤啊,冤啊,不给人活路了啊……一家大小还靠着我养活呢……“老太太一边骂一边哭,好像她比窦娥还冤枉。

我妈已经心烦意乱,她把我放下来,弯腰去扶老太太,还低声劝她:“大娘,您别哭了,走,咱们去医院看腿,钱的事儿好说,我会给您钱的……”

听了这话,老太太忽然就不哭了,只盯着我妈说:“那你现在快去取钱吧,我这老腿也不用上医院,在家躺着就行,只是我不能动,家里大小都得吃饭,你给钱就行。”

“好,我去取钱。”我妈答应着。

我可着急坏了,我妈平时不是这样任人拿捏的人。

更让我生气的是,我又听见老太太心里在得意地说:钱马上到手了,我李老赖的名字可不是白叫的!

人群忽然一阵骚动。

只听有人喊:“了不得了!前面大水泡子里陷进去了好几个人!”

“哪儿的人啊?该不会是外地人吧?”有人问,“那水泡子经常陷外地人的牲口,这回竟然把人也陷进去了,那就了不得了!“

“不是外地人,是李老赖一家!”那人答。


闻听此言,老太太厉声朝那人说话的方向大骂:“放你娘的臭屁!我出来的时候,我儿子儿媳孙子都在吃肉馅儿的饺子,咋就陷进水泡子里了?!你胡说八道也不怕下拔舌地狱!”

那人一瞧见老太太,几步跑过来:“哎呀,李奶奶,你老人家半天在这儿,到处找你找不见,快去看看吧!大家伙发现的时候,你儿子儿媳陷在泥里面,只有脑袋和胳膊是露出来的,两口子手里都托着你的小孙儿,你的小孙儿手里捏着一条红鲤鱼,大家伙拿木板放过去,你孙儿爬到木板上,大家伙都说你小孙儿有救了,谁知你孙儿手里的那条红鲤鱼忽然一跳跳到泥里,你孙儿也跟着跳进去,一眨眼,整个人就陷进去了,你儿子儿媳见儿子陷进去了,也哭嚎着都沉下去了……”

那人没说完,李老太太一蹦子从地上跳起来跑了,那速度,堪比被猎人追杀的兔子。

众人傻眼,这老太婆不是腿摔断了吗?

再看看那刚才说李老太太腿断的医生,早已不知了去向。

正当众人惊愕的时候,一个清越的男子的声音从人群中发出:“李老太刚才说她要是撒谎全家死绝,这只是应了她那句话,让她有求必应而已。”

这话,不知是谁说的,虽然声音不大,但每个人都听见了。

都出人命了,还有这么说话的?

人们都在人群中找说话的人,却又找不见。

“鱼!鱼!”一个孩子忽然指着我和我妈大声地喊起来。

所有人都将惊讶的目光投向我们,我妈也看了看自己身上和我身上,并没有什么鱼。

尽管如此,我还是从人们的眼睛里看出了忌惮与惊恐。

同时,我感受到我妈的身体在不停地颤抖。

很显然,她也是被吓到了,她嘴里喃喃地说着:“千万不要出人命啊。“

我和她随着涌动的人群也走向大水泡子。

水泡子其实不大,大概有三四米宽,五六米长。

那儿不知为啥,常年湿漉漉的,像沼泽一样。

这个时候,它的周围已经站满了黑压压的人群。

我又听到了李老太惊心动魄的惨叫声和嚎哭声。

我看见了她那那布满皱纹的脸上泪水纵横,与在学校门口的哭嚎完全不一样。

她一边哭一边嘶哑地痛骂着天杀的管事的为啥不早早地填了这害人的水泡子!

却听见人群里有人嘀咕,那年,村长提议把水泡子填了,还不是这李老婆子一家人挡在前头不许填。

“谁敢填了水泡子,我老太婆和谁拼命!”听了那人的话,我竟然隐约地听见了李老太当年阻止填埋水泡子的时候所喊的话,并且看见了她拿着一把砍柴刀,追着砍施工队的人。

接着,一幕幕画面从我眼前闪过。

我看见在泥泞里挣扎的牛马驴,看见了李老太一家剥牛马驴皮的场景,看见他们一家吃肉的场景。

原来,这水泡子就在李老太太家门前,一年总会有那么三四次有牲口陷进去。

一般陷进去的都是外地人的牲口。

外地人不熟悉路,牵了牲口走了这路,牲口一脚踏进泥里,越挣扎越陷得深。

一般掉下去的牲口,都很难解救出来,就算那命大的能挣扎着出来,也只剩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眼见得牲口不行了,赶牲口心里难过也没啥办法,只能舍弃了牲口。

而那舍弃了的牲口就成了李老婆子一家的美餐。

李老婆子一家从来不缺驴肉马肉牛肉。

所以当村长提议填埋水泡子的时候,遭到了李老太一家人的誓死反抗。

李老太的儿子李老赖举着菜刀说,若是有谁敢填了水泡子,他就剁了谁的狗头。

有这么个不要命的人阻拦,村长也没办法,只得任由水泡子继续陷外地牲口。

李老婆子一家得以继续吃牲口肉。

附近的人家都说李老婆子一家造孽。

李老婆子却振振有词:“牛肉驴肉马肉人都能吃,还有人杀着吃呢,它们就是人饭碗里的菜,有啥造孽不造孽的!”

大水泡子这些年陷进去了几十口牲口。

谁也想不到,今儿竟然把李老婆子的儿子媳妇和孙儿都陷进去了,等大家伙合力把人拽上来的时候,已然凉透。

人们虽然嘴上没说啥,心里却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报应”两个字。

但最先说出这俩字的是李老婆子,她哭嚎着:“报应啊都是报应!”

大家都以为她在哭不许填水泡子的事。

谁知,却听到她哭嚎着说:“我不该听那女人的话讹那小丫头一家……我这死老婆子不该赌那个毒咒……是我把儿子儿媳孙儿给咒死了啊……”


不知情的人听得迷迷糊糊,啥叫把儿子儿媳孙儿给咒死了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了解前因后果的人立马明白:这老太太刚才在学校门口讹人是受他人指使的。

当即人们就议论纷纷。

是谁那么恶毒,竟然指使一个老人讹诈一个小孩?还开口就是一万块钱?真是造孽啊。

就在众人纷纷猜测是谁那么恶毒的时候,李老太忽然冲进人群,一把揪住了一个女人的胳膊。

“你赔我的儿子和孙子!我不要你的臭钱了!”李老太嚎哭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布包砸在了女人脸上,一沓凌乱的钞票洒落出来。

有那好奇地问:“这女人是谁呀,难道和小丫头家有仇,竟然那样坑人?“

大家不认识那女人,但我和我妈认识。

“大伯娘!”我喊了一声。

大伯娘当即如同被雷劈似的看着我。

我知道她是惊讶于我竟然会说话了。

人群一下子炸开了锅:

“原来是娃娃的大伯娘啊,她竟然能干出这种事,啧啧!”

“李老太也是糊涂,竟然听这么个女人的话,把一家人可害了!”

这时候的李老太婆已经疯狂,将我大伯娘的头发扯掉,脸挠烂,那架势,恨不得要将我大伯娘撕碎。

我大伯娘连连后退,嘴里还在为自己辩解:“你儿子媳妇掉下水泡子,你找村长呀,跟我有啥关系?又不是我推他们下去的!”

“咋跟你没关系?啊?!”李老太婆状若疯狂,干枯的手指再一次挠在了我大伯娘的脸上,“要不是你说你们老二家很有钱,说他们丫头不会说话,钱好骗,我会听你的?我不听你的,也不会在学校门口说全家死绝的话,我不说,我儿子儿媳宝贝孙儿也不会死!是你害死了我儿一家,你给我儿偿命!”

众人听了更是纷纷指责大伯娘。

“咋有这样做伯娘的人啊?“

“太歹毒了!“

我妈也气得颤抖,她早就知道大伯娘人品不行,平时尽量避免和她起冲突,石头挡道,能绕就绕,能躲就躲,却没想到这石头还能自己跑过来砸人。

而此时的大伯娘,被李老太连抓带打,被人们纷纷指责,却还在那里抵赖:“他二婶,你别信她的,她是胡说……”

“你不要再抵赖了!这么多人听得清清楚楚!”我妈情绪激动地怒吼,大伯娘的狡辩抵赖,我妈是最清楚的。

李老太婆也吼起来:“你看我儿子儿媳孙子都没了,就剩我这个孤老婆子了,你想赖账啊?你以为我这孤老婆子是好欺负的?啊!“

李老太婆歇斯底里地吼到我大伯娘的脸上。

众人也都指责大伯娘,还有人说这么坏的女人该拉去枪毙。

我大伯娘终于是怕了,用央求的眼神看着我妈:“他二婶,咱们妯娌间,好得跟亲姐妹似的,我咋可能害你呢?小溪也是你亲生的呀,我咋可能害小溪呢?你快点给我说句话吧,这里面肯定有谁在害我!我真的没有让这个老太太去讹诈你和小溪!小溪是你亲生的啊!”

她这是试图让我妈解救她。

她刻意强调“小溪是亲生的”,很明显是在威胁我妈,那意思,若是我妈不为她说话,她就把我不是亲生的事说出来。

她知道,我是我妈的心头肉。

我妈对我比对亲生的弟弟还要好。

好几次,她都拿这话要挟我妈。

我怕我妈这次又被她拿捏住,如果这次放过了毒蛇一样的大伯娘,她下次还不知道要咋害人呢!


“大伯娘,你一见到我就跟我说我不是我妈亲生的,说我是捡来的扫把星,你还天天对着我吐唾沫呢!咋这会儿又说我是亲生的?”我奇怪地问大伯娘。

听了我这话,周遭更是群情激动,都指责大伯娘:

“哎呀,这做长辈的太不像话了,竟然对孩子吐吐沫!”

“是啊,竟然和这么点孩子说那些话!”

“这种女人捶死她都不为过!”

大伯娘傻眼了,她的嘴唇哆嗦着,脸色如铁锅底一样黑,似乎做梦都没料到我会说这些话。

我的话,让她的话不攻自破,同时也坐实了她的歹毒心肠。

人们不停地谴责她,只要她想开口狡辩,就被人厉声制止:“你啥也别说,等派出所的人来了你再说!”

这时候,我忽然发现我的腿有些不听使唤,好像有神秘力量拉着我似的,让我走上了比较高的一个土坎。

我站在土坎上,嘴也开始不听使唤,大声地说:“各位爷爷奶奶叔叔婶子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我叫宁溪,住在高庄,我不认识这位李奶奶。李奶奶家发生的事,我很难过,也很害怕,但你们也都看到了听到了,这一切,都是我大伯娘让李奶奶讹诈我们的,到时候派出所的警察叔叔们来问的时候,你们可要说公道话啊。”

说完这些话,我愣了一下。

我根本没想到要说这些话。

就好像有人让我说这些似的。

但我隐隐地觉得,那人是为我好。

孩子稚嫩的嗓音最能打动人心,人们纷纷表示会按事实说话的。

我爸这时也赶了来,他好像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冷冷地看了一眼大伯娘,抱起我,温柔地问:“小溪吓坏了吧?走,咱回家。”

他一手抱着我,一手拉着我妈的手,走到他的自行车跟前,把我放在架在车前梁上的座位支架上,将妈扶到了自行车后座上。

从我爸妈在路上的对话,我得知,那个在学校喊我妈去找我爸的人也是我大伯娘花钱雇的。

“这次说啥也不能饶了刘兴艳!”我妈愤愤地说。

刘兴艳是大伯娘的名字。

“以前我总跟你说你这个大嫂毒得很,你总说看在大哥和几个侄儿的面子上,好,我看在大哥和几个侄儿的面子上,可今天你也看到了,咱们看大哥和侄儿的面子,她刘兴艳看你的面子了吗?看咱娃的面子了吗?你是没看见她把小溪吓得那个样子!”

“是不能饶了她!这次不给她点教训是不行的!”我爸也气得不轻,“这女人放在社会上就是个祸害!”

“早该给她点教训了。”我忽然说。

我爸一下子从自行车上跳下来,欣喜若狂地看着我:“啥,我小溪儿会说话了?”

我点点头:“嗯,是的爸爸,我会说话了。”

“这咋就突然会说话了?早晨不都不会说嘛。”我爸虽然疑惑,但非常高兴,“走,爸带你和你妈去下馆子庆祝一下!”

“这有啥可庆祝的?”我妈似乎不大高兴。

“咋了媳妇?小溪会说话你好像不高兴?”我爸很奇怪。

“当然不高兴了,看透山神婆说了,只要小溪开口说话,就活不到成年!”

“啥?神婆的话你也信?都是骗人的。”我爸笑呵呵,一点也没追问我妈啥时候找过看透山神婆。

我们来到了镇子上最好的饭馆香满楼。

我爸说:“今儿给咱小溪要一盘红烧鱼压压惊。”

红烧鲤鱼是这家饭馆的招牌菜。

“爸,我不想吃鱼。”我忽然说。

我爸诧异:“小溪,你以前不是挺爱吃鱼的吗?”

我妈却好像明白了什么,轻轻对我爸说:“我也忽然不想吃鱼了,从今天起,咱家都不吃鱼了。”

“好,听媳妇和小溪的,咱家以后都不吃鱼了。”尽管我爸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听了我和我妈的话,另外点了别的菜。

菜没吃完,我妈打包回家给弟弟们吃。

晚上,派出所的人来问话,我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原原本本地和警察说清楚了,到最后,警察都安慰我别怕,并且嘱咐我爸妈多关心我,说可别让小孩子有心理阴影。

离开我们家,他们又去了大伯娘家,我听见大伯娘在歇斯底里地哭喊:“我没有,不是我!”

但警察还是拘捕了我大伯娘。

没几天,就传来消息,说我大伯娘因寻衅滋事罪被判了五年的刑,还给李老太太赔了钱。

但李老太已经不知道怎么花钱了,她成了疯婆子。

第二年开春,东庄王老伯在犁地的时候,总会被疯婆子拦住他套犁劳作的牛,抱着牛的脑袋哭:“我的儿啊,我的儿啊……”

西庄赵大叔家新买的一头小毛驴,但凡他牵小毛驴出去犁地,也总被疯老婆子拦住,说是她的宝贝孙子,不许犁地,只许喂草料。

赵大叔不胜其烦,我买个驴就是为了让它干活,不让它犁地,光给它喂草料,我缺祖宗吗?

“它是我孙儿,不是你祖宗!”李老太振振有词。

赵大叔倒被气得没词了。

人们说李老太是吃多了冤死的牲口,才会胡言乱语的。

但李老太却一再说牛和驴是她儿子和孙儿投胎转世。

“既然是你儿子和你孙子,我们也不敢使唤了。你按价出钱把牲口拉走吧。”王大伯和赵大叔都想把牲口卖给李老太。

他们实在是不想被李老太纠缠了。

李老太倒是爽快答应了,把她的存款都拿了来。

王老伯和赵大叔只收了他们应收的。

说也神奇,自打有了驴和牛,李老婆子虽然依然说疯话,但却不到处疯跑了,她整天只忙活着伺候驴和牛吃喝。

经常有人听见她对牛说:“大壮啊,你带着柱子去吃草吧,别走远了,妈给你们做胡萝卜丸子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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