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煦用手捂着后背，忍痛去厕所洗了把脸，嘴角被打破了皮，青紫青紫的一片。
镜子里的他，那个17岁，未完全褪去稚气的少年，受惊的肩膀微微抖着，落魄至极。
他从自己房间的抽屉里翻出了包医用纱布，沾了些酒精，用胶带固定住敷在嘴角。
被打倒在地的时候，他就已经在脑海中想好了借口，为了装得更真一些，他又剪了一块纱布，仔细粘在额头。
低头看了眼表，估计这会儿妈妈已经到楼底下了。
他冲进卧室，动作一大，不小心扯到了背后的伤，疼得咧了咧嘴，却还是强忍下来，把被那个混蛋翻乱的房间收拾好。
就在他关上衣柜的一刹那，客厅传来钥匙开门声。
*
第二天。
旭日东升，万物一切如旧。
离运动会开幕还有三日。
中午，林丽婉喊了几个男生，每人手里提着两袋衣服，浩浩荡荡地搬运到舞蹈室。
女生们纷纷围上来，翻找着自己的号码。
黎清姿见状，也跟着排在后面，等着领衣服。
这时，林丽婉从身后轻轻拽了拽她的胳膊，小声莞尔道：“清姿，咱俩的衣服不在那里哦。”
随即被她拉到一旁，手中接过了一个沉甸甸的袋子。
林丽婉慢慢解释道：“你和我是主舞嘛，穿的衣服自然也与旁人不同。你拿回家试试，之前是按高楠昔的身高体重报的，但我觉得你穿应该没问题!”
黎清姿突然想起楠昔之前说的几句话，小心翼翼问：“那...我想问一下，咱俩的衣服，一样吗...”
她正噙着笑的嘴角僵了一下，不过很快便镇静自若地答道：“自然是不一样，我的这套是藕粉色的，你那套是岱山蓝的。我是想着你我分开颜色穿，不是更好看么？万一到时候你们班的位置离得远，也好辨认你。”
她说话缜密，滴水不漏，又故意激道：“要是你喜欢藕粉的话，咱俩也可以换一下的。”
黎清姿连忙摇摇头：“不不...我就穿这个挺好。”
林丽婉颇为满意，又道：“还有头型，你想梳什么样子？”说罢拿出手机，点开相册，快速翻了几张照片递过来道，“你看看，这都是我保存的简单古典编发造型，嗯...我已经决定弄第三张那个了，你呢？”
黎清姿翻到第三张，是一个双环望仙鬓，典型的唐朝贵族女子发型。
温婉典雅，正好跟《绿腰》这支舞搭配。
又翻了几张，觉得每个看着都蛮难的...
反正是她自己一个人捣鼓不出来的造型。
“我...我手笨，弄不会这些的。要是可以的话，能不能就披着头发啊？”黎清姿一边默默说着，一边观察着她有些不明的神色，连忙补充道：“如果需要我梳哪个发型配合你的话，我也可以提前一天去理发店的......”
“不用不用，其实咱们这个节目，不过是为了博个彩头给大家热闹热闹，不必如此劳神费力的，你想披着就披着。”林丽婉乐呵呵着说。
午休结束，女生们也就地解散，分成三波朝着不同方向而去。
黎清姿先是赶到小卖部，给张雯雯捎了刚刚微信发她想要的两袋薯片和一瓶ad钙奶。
高二的顺文楼离小卖部很远，怕赶不及上课铃，便加快脚步，一路小跑。
她左手拿着装紧身服和舞鞋的袋子，右手提着小卖部的袋子和刚发的舞服，像个不倒翁一样，摇摇晃晃的走着。
快到的时候，她瞅见温煦正从另一个方向，也朝这边走来。
不知道为什么，温煦今天突然换上了秋季校服，拉锁拉至勃颈处，脸上还贴了两块纱布。
心里正纳闷着，他在那边快了几步，大步流星地朝自己而来。
“黎清姿。”温煦招呼她，声音清澈悦耳，“等等我。”
她自然停下脚步。
她原本以为班长是被人打了，直到他离近了些，见他那张如沐春风的脸庞，神色如常，才放下心来。
“你手里怎么拿这么多东西？从那边看你都要站不稳了。”温煦说着，一把接过她手里大大小小的袋子，轻声道：“我来吧。”
黎清姿乖乖松了手，但站着没动，盯了一会儿他脸上的纱布，关切着小声问：“班长，你这脸怎么弄得啊？”
“昨天晚上我在小区楼下练跑步，脑子里想数学题走神了，结果就撞电线杆子上了。”说着，温煦讪讪地低头一笑。
两个人一边聊着，一边往楼里走。
“啊...”黎清姿心想班长不愧是班长，什么事情都要全力做到最好，可见他脸上挂了彩，觉得人终究没法同时认真做两件事，于是组织了下语言，小心劝道：“是为了准备运动会的接力跑吗，我觉得不...你太拼了，又要学习又要练跑步，其实尽力就好的。”
温煦突然看了她一眼，回过头时嘴角藏着笑，喃喃自语道：“我刚才替雷博文跑了一趟体育部拿表，本来去之前是只打算尽力就好的，但我现在不这么想了。”
“什么？”黎清姿微微一愣，没听懂。
“没事。”
温煦和她一前一后，赶着上课铃前最进了班。
*
晚自习，赵萌讲了几页卷子，发觉很多学生的心思早已飘至九霄云外，便双手插起腰，来回踱步着训话：“明天就是运动会了，我知道大家都很期待，但是学生的主要任务还是学习，咱们班是实验班，更得给其他文科班起带头表率作用。”又无奈叹了口气，“行了，我知道你们也听不进去了，我就讲到这，今天就提前放学吧，想去操场训练的给我小声点，别吵到其他班同学。”
话音刚落，班上响起一片欢呼声。
雷博文手里拿着套专业运动服，冲温煦比了个手势，道：“我先去换衣服，一会儿操场见。”
温煦冲他点点头，不急不慢地先把书包收拾好。
“太敬业了。”刘子丹做了个比赞的手势，又前后摇着椅子，关心问：“你那伤不要紧吧，影响跑步吗？”
“没事。我只是伤了脸，不耽误跑步。”
“我是怕你那个纱布影响视力，回来又摔倒了。”
......“不会。”
这边，黎清姿本想陪着腿脚不便的楠昔留在教室，却不想她执意要下楼，自己只好就也跟着下去了。
到了操场才发现，还有其他班的人在场，但大部分都是高一和高二的。
她陪着张雯雯，看她练了会儿铅球，就听见跑道那边的楠昔一瘸一拐着大声朝她们招手。
“快来!咱们班要和六班比接力!”
跑道边上已经挤满了围观的学生，不光是五六班的，还有高一的学妹们也想一睹温煦的风采，嘴里叽叽喳喳地互相说着。
接力跑两男两女，第一棒是雷博文，第二棒周葵，第三棒张馨，关键的第四棒则交给温煦。
四个人围在一起商量。
“六班的四个人整体不如咱，就杜齐明跑的快点，我会在第一棒把优势带起来，葵哥儿的速度跑他们班那个第二棒也问题，就是张馨那棒应该会被追回来点。”
他转向张馨，单独叮嘱：“你一定要小心，别掉棒。”
她用力点点头。
张馨实力较弱，很怕会拖后腿，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
“试跑而已，不用那么紧张。”温煦看看她，又道：“好了，大家都注意安全，开始吧。”
四人散开，分别到自己的点位站好。
黎清姿挤在五班的人群中，她揉揉眼，踮起脚，努力向赛道望去。
一声哨响。
雷博文爆发力好，起步几秒就超了六班第一棒两个身位。
他的一百米跑完，把棒稳稳递到周葵手中。
周葵蓄势待发，头朝前几步助跑，手里拿到棒的下一秒就猛得大步加速，领先的优势比上一棒的雷博文还明显。
赛道边上站着鼓掌的刘子丹看傻了眼，心想难怪每次招欠都能被周葵追上。
周葵把棒交给张馨时，张馨的手很明显抖了一下，好在没有掉棒。
六班跑第三棒的女生速度不慢，只是前两棒五班的优势太大，她拼尽全力，还是没能追上张馨。
棒一到手，温煦像离了弦的箭般冲出去，脚下呼呼生风。
即使脸上顶着纱布，仍难以掩盖他的清秀面庞。
黎清姿的目光焦急地追随着他，手心不觉间也已紧紧握住。
加油啊。
她在心底替他助威。
“温煦加油!”这边沈晓淳双手笼在嘴前呐喊。
黎清姿闻声，目光下意识顺着声线的方向寻过去。
只觉她站在六班人堆里喊，真的好勇敢。
果不其然，沈晓淳旁边的男生不满地怼道：“你没事吧，你还是六班的人吗？”
沈晓淳“哼”了一声，满不在乎地别过头去，没理会他。
五班胜了。
没有悬念。
温煦手扶膝盖，大口喘着粗气。
后背的伤隐隐作痛，他不禁紧了紧眉头。
“你们班成绩不错。”刚刚与他一决高下的杜明齐走过来，理智分析道，“肯定能进决赛，但夺冠费劲。你们跑不过高三二班，楼丙辰那小子后程太快了，你最后一棒在他面前没优势。”
“嗯。”温煦直起身，“但我会尽全力。”
杜明齐看见沈晓淳抱着水迎上来，有些气不打一处来，留了句“加油吧”便扬长而去。
温煦在哪都是女生们的焦点，而沈晓淳享受得恰恰就是这种被人关注的感觉。
“喝点水吧。”她笑着伸手。
她敢递，是因为她知道温煦一定会接，而且还是当着这么多人，他不会做落她面子的事。
果不其然，温煦犹豫了片刻，还是接了过来，但是没喝。
“你当着你们班同学的面给我送水，这样不太好。”
沈晓淳没搭腔，笑着反问道：“快下课了，一会儿直接走么？”
“我今天晚上有事，你先走吧。”说罢冲她摆摆手，朝雷博文他们那边跑去了。
本想追问的沈晓淳撅撅嘴，一转头，忽然看到了一个正跟朋友谈笑的女孩。
她是那天那个插班生。
沈晓淳眯着眼，想起有次体育课，温煦坐在她身旁，两个人有说有笑了好久，远远望去，竟还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莫名的敌意油然而生。
*
放学了。
张雯雯决定留下来加练，只好黎清姿一个人搀扶着楠昔，两个人蜗牛般得行进速度，好不容易上到二楼。
“哎呦!”楠昔一乍，她来回摸了摸口袋，面色慌张道：“完了完了，我好像把手机落操场了。”
“你最后把它放在哪了？还是从口袋掉出来了，你腿脚不便我去帮你找，应该不会丢的。”黎清姿也跟着焦灼起来。
楠昔扶着额头回忆片刻，不确定地张口：“我刚才在篮球场左边的喷泉走廊那里自拍了几张，然...然后就听见班里有人喊咱班要比赛，我应该是随手把手机放那了。”
......
服了楠昔，这都能随便放。
“你在这等着。”黎清姿嘱咐完，扭身哒哒哒跑下楼，直奔篮球场而去。
篮球场有学生在打球，球被抛出擦碰篮板发出哐哐声，又重重弹回地下。
像极了她现在七上八下的心情。
得快点去，要是被人拿走了怎么办？
喷泉走廊是南合的特色观景走廊，从篮球场直通综合楼，走廊出口旁是个小亭子，还有一个小型喷泉，除了冬天都有水。
她一个健步跨上三节石阶，沿着长长的走廊一边快步走一边环视四周，还时不时蹲下检查视线死角。
停停走走。
终于在走廊尽头的左侧石椅上发现了一个系着白色毛毛绒球的苹果手机。
手机壳上印着三个字母缩写：lbc
没错了...这就是楠昔的手机。
她拿起手机，转身欲走，忽然听到身后的小喷泉那里传来阵阵私语。
好像是温煦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