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学楼，高三二班。
林丽婉在温书。
教室门口，赵子菡冒冒失失地冲进来，在她桌前停住，凑近道：“诶诶，我刚听楼丙辰说，他女友从楼梯上摔下来，把脚给崴了。那女的，好像是你们拉拉队的吧？”
“啊。”林丽婉惊讶地扬头，“严重吗？”
“不知道，好像去医院了？你们拉拉队这样就少了个人啊，那她们班还得再补一个上来。”赵子菡道。
“嗯.....”林丽婉琢磨了会儿，喃喃道，“而且这次选的舞蹈需要两个人主位，除了我，还得再选一个有舞蹈功底的，最好是学过民族舞。”
“是啊，要我说还不如像去年，众星捧月那样，反正无论是谁也抢不走你的风头。”
林丽婉一愣，眸子里闪着叫人摸不透的光。
不过片刻，她就很快恢复了往日的神态，波澜不惊道：“去年本就是我欠考虑了，拉拉队的表演每个人都是一样出了力的，我不能光顾着自己。”
沉默半晌，她好看的眼睛眨了眨，突然道：“子菡，今天放学，你跟我一起走吧。”
“好啊。有免费的奔驰s干嘛不坐，我...”突然被林丽婉瞪了一眼，赵子菡才想起什么似得捂住嘴，讪讪地笑了。
上课铃响了，赵子菡前脚刚离开二班，勾着的嘴角就垮下来，心中暗骂道。
平日里怎么不见你喊我一起走，遮羞的时候倒是想起我来了。
啐，就你还天天惦记温煦。
*
这边，高楠昔摔伤了脚，如今只能拄着拐上学，更别提什么拉拉队表演了。
黎清姿怕她心生郁闷，本想安慰几句，不料楠昔无所谓地一挥手，潇洒道：“什么拉拉队，要不是每个班必须出一个人，我才不去呢。白白地去给人当绿叶，光衬托那朵茉莉花了。”
黎清姿不解地问：“拉拉队不好吗？去年运动会不是还有演出，多威风啊。”
“你要不说演出我还没那么生气，拉拉队本来就是集体演出啊，去年林大校花选了个韩舞，大家排练半天，c位一直都是她，连穿得衣服都不一样，她自己搞了件女团同款，我们只配穿黑色上衣加白色短裤。”楠昔阴着脸说。
“啊？”黎清姿惊出声来，嘴巴呆呆地张着：“没人跳出来反对吗？”
楠昔无奈地耸耸肩：“反对什么，也就她拿这个当回事。反正有她林大校园在，谁能抢得过她的风头？”
那也不对......
黎清姿思考着，这事情跟谁出风头没关系。
她看过很多欧美学校拉拉队的视频，她们主打的应该是整齐，协调，而不是突出个体。
应是百花齐放，而不是一枝独秀。
“哎，林大校花的小跟班来催我我好几次了，叫我尽快选个人补上，还说最好有舞蹈基础...诶？”正自言自语的楠昔忽然话锋一转，眯着眼睛看向黎清姿。
“清姿，我记得你第一天当着全班自我介绍，好像说过，你学过民族舞？”
下一秒，她双手合十，虔诚地喃喃：“真是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清姿，你必须得帮我。真的，我实在找不到人了。而且这次林丽婉挑得是支古香古色的舞，你这正好专业对口。”
她一连串的炮语连珠，见黎清姿面色迟疑，又立刻伤感地指着自己的脚，道：“清姿，你可怜可怜我，就看在我摔伤脚的份上，你就答应了吧～”
......
看着自己快被她晃掉的胳膊，黎清姿认命了。
“行...行吧。”
*
就这样，她的名字被报了上去，正式顶替高楠昔，参加这次运动会开幕式的拉拉队演出。
拉拉队排练在综合楼，练习时间几乎占去了整个午休。
第三节大课下课，旁人都是不紧不慢地往外走，只有她，默默从书包里掏出一个提前买好的三明治，疯狂往嘴里塞。
“啧啧啧，你慢点。”准备去食堂的张雯雯正拉着楠昔站在一旁，关切地递来一瓶牛奶。
黎清姿毫不客气地接过来，拧开瓶盖，顺着丝滑的牛奶，几口解决掉了三明治，擦了把嘴，径直离开了教室。
望着她狼狈而去的背影，楠昔深受感动，哀叹道：“哎，平时见她吃饭都是斯斯文文的，如今为了我，竟也有饿狼扑食的时候。”说罢假装抹了把泪，拉起张雯雯，“走，听说二食堂上了新菜，咱俩赶快去，顺便替她多吃点。”
......
赶到综合楼的舞蹈教室时，人已经差不多到齐了。
一屋子叽叽喳喳的女孩，她都不认得。
唯独林丽婉，她正弯着脖子，低头仔细系着舞鞋，犹如一只高贵优雅的白天鹅。
紧身的练舞服衬得她杨柳细腰，凹凸有致。
这是黎清姿第一次参加排练，她心中惴惴不安地小步溜到最后一排。
刘子菡眼睛尖，很快就发现了她，笑着走过来招呼：“你就是顶替高楠昔来的吧，叫黎清姿？”
她这一嗓子惹得整个屋里的女生全都齐刷刷向自己看来，也包括刚穿好舞鞋的林丽婉。
“是我...”黎清姿点点头。
刘子菡上下打量着她，嘴角噙着笑道：“你这名字真好听，我当时看名单，一遍就记住了，而且听说，你还学过民族舞？”
黎清姿如实回答：“小时候学过几年，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没事，总归基本功还在的。”刘子菡说着从旁边的纸箱子翻出一套衣服，递过来，“快去换衣服吧，我们马上开始了。”
黎清姿应了一声，马上去换了。
衣服是新的，也还算合身。
她对着镜子照了照，面儿染了层红晕。
黎清姿买胸衣一直都b，可最近b也有些紧了，她平日里不穿紧身的衣服，所以一直没意识到，原来自己的身材还蛮好的。
她虽然个子不高，但是比例不错，细腿芊芊，身子凹凸小巧。
从换衣室出来时，林丽婉往她这边多看了两眼。
林丽婉选的这支舞名为《绿腰》，是唐朝的传统舞蹈，隶属软舞，节奏从慢到快，轻盈柔美，尽显女子温婉之色。
原版的《绿腰》有很多高难度动作，对基本功要求苛刻，所以她们跳得这版，是改编过后的。
林丽婉需要两个主舞，主舞的站位最靠前，个别的舞蹈动作更难，也和别人不一样。
她是拉拉队队长，又是舞蹈生，自然占去一个，还剩一个，竟然落到黎清姿的头上。
原因是她们简单的跟着音乐过了一遍，虽然黎清姿好几年没跳了，但民族舞的底蕴还在，下腰，高抬腿也都能勉强完成。
但是，还有一个黎清姿不知道的原因。
休息的时候，赵子菡跟林丽婉并排坐着，她目光紧紧跟随着黎清姿，歪头小声问：“你怎么这么快就选了她？我看着七那个叫宋珂欣的也不错啊。”
林丽婉抿了口水，面上淡淡道：“还有一周就开幕式了，主舞必须尽快定下来。宋珂欣是不错...但这个叫黎清姿的，不是跟温煦一个班么。”
说罢她叹了口气，心里暗自合计着，让他们班的人出出风头，温煦会不会也跟着开心些呢？
或许，还能记她个好。
*
温煦从沈晓淳家出来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了。
他赶着上了最后一班183路公交。
车上没有几个人，他径直走到平日经常坐的位置，靠着窗坐下。
温煦把书包抱在前面，手腕上还挂着一袋沈晓淳硬塞给他的泡芙。
他呆呆望着窗外，外面很黑。
这块地方偏僻，晚上几乎看不到几辆车。除了路边偶隔几米闪过的路灯，再没了别的光。
路灯洒着暖黄的颜色，微弱地融进这漆黑一片的天地。
他想起一首歌。
借一盏物午夜街头，昏暗灯光。
照亮那坎坷路上人影一双。
温煦有些累，头倚着窗户睡着了。
公交驶了一站，很快，陶平路站到了。
温煦一把背起书包，揉揉眼睛下了车。
没有高楼林立，更没有霓虹灯下的车水马龙。这里的夜晚很安静，街里的铺子早早就关了门，除了拐角的一家东北烧烤。
这家店经济实惠，平日都是街坊邻居来吃，人至中年的男老板忙着给客人拿啤酒，一眼看见前方路灯下，背着书包走来的清瘦少年，乐呵呵地招呼道：“温小哥回来啦。”
温煦在店边停下脚步，礼貌地笑答：“张叔叔。”
老板看着转身欲走的少年，拍了下脑门，追出来道：“诶诶等一下。”说罢递了一袋烧烤过去，挠挠头道：“刚才外卖有个单子，客人有事给取消了，你说说，我这都给他烤出来了...哎，这都是新的没动过，你们年轻人正长身体，你拿回去当宵夜吧。”
老板不等他张口，硬将袋子塞到他手中，撒丫子就跑回店里，嘴里还嚷着：“来客人了，我先去忙喽。”
袋口往外呼呼冒着热气，不断蒸烤着少年冰凉的手指。
他低下头，轻轻颠了颠手中的袋子，又看向店内，见老板正拿着小本，热络地给新来的客人点餐。
温煦单手探进书包，掏出了个印着黄色小狗，看着有些旧的绒布钱包。
修长的手指从里面夹出三张十元，垫在一桌已经结账的客人留下的空啤酒瓶底下。
这家烧烤店的老板是热心肠的人，街坊邻居的都知道他们家情况不好，总是变着借口送他吃的，不是今天有客人点重了，就是明天不小心烤多了。
温煦心里明白这份好，却不愿接受别人无缘无故的施舍。
他磕磕绊绊一路走来，碰到过很多人都想过给予可怜少年些恩赏。
他艰难地活，又活得清醒。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相信那些东西，早晚都是都会他的。
只是不需要假于人手，所有的东西，他要自己拿。
温煦用钥匙打开家门时，屋里亮着灯，虽然只是客厅那一盏小小的台灯，也使他心中一暖。
“妈？我回来了。”他换好鞋，语调轻快上扬。
没人应答。
温煦放下书包，准备去厨房做壶开水，忽然听到有窸窸窣窣的动静从母亲卧室传来。
“妈？”温煦回头，又问了句，声音比刚刚大很多。
窸窸窣窣的声音停下了。
屋内鸦雀无声。
温煦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他无比确定，卧室里不是妈妈。
他从厨房里拿了把切水果的小刀，大着胆子朝卧室走去。
昏暗的灯光只能照亮客厅那一小片地方，黑暗的走道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等着他。
卧室门紧闭着，更让温煦断定家里进了贼，因为他母亲在家的时候从来不会关门。
温煦掏出手机，在通话录界面按出110，但没播出去。
他深呼了口气，一把拽开门。
各种抽屉被翻得乱七八糟，衣柜门四敞大开，衣服散落了一地，就连妈妈平时放存折的箱子，也从床底下被拖出来。
他手中握着刀子抖了抖，语气冷到极点，俯视着正蹲在地上翻箱子的男子，质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那中年男人四十岁左右，额头上镌着深深的皱纹，皮肤黝黑，满是胡茬，身上还带着一股恶心的酒味儿。
男人眼睛一亮，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嬉皮笑脸地唤了声：“小煦。”
“...你又长高了。”说着走近几步，眯起眼瞅着他，“也变帅了，不愧是..嗝.我的儿子。”
仿佛是听到了天大般的笑话，温煦斜睨着他，轻蔑地冷哼一声。
男人目光微移，有所不满地嚷了句：“怎么看见爸爸还拿着刀啊。”
温煦冷着眼，不答反问：“我再问你一遍，你怎么进来的？你要是再不说，我就报警了。”说罢扬起手机。
男子也不遮掩：“去年你过生日，我找你妈要的。”
温煦大概猜到怎么回事了，心里欲发鄙视面前的男人。
赌博，酗酒，暴力，懒惰，没有责任感。
就算把天下所有不堪的字眼全用在他身上，都不为过。
这时，他的电话响了，是妈妈打来的。
温煦瞪了眼男人，转身走到客厅，努力平复了下心情，按下接听键。
“喂？妈。”
疲倦却格外温柔的声音响起：“煦煦啊，妈妈刚刚一直在忙，忘记跟你讲，你已经到家了吧？妈妈正在往回赶呢，你晚上吃饱了没有啊，我走快点应该能赶着张阿姨的包子铺打烊前到，给你带几个酱肉包哦？”
“妈妈...”温煦沉了沉，声音沙哑着说，“我不饿，你别着急，慢慢走，注意安全。”
说完便快速挂了电话，他吸了吸鼻子，几步回到卧室，拽着男人的胳膊往外赶：“我妈要回来了，你快点走。我不想让她看见你。”
男人突然暴怒，反拽起温煦的领口，把他揪到自己脸前，一字一顿道：“你怎么跟你爸说话呢？”
腥臭的酒气呼在温煦脸上，脑海里又浮现出从前那些不堪的画面，怒火中烧，他脱口而出道：“你不是我爸–––”–“砰!”
话音未落，左脸便挨了一拳，年少清瘦的他重重摔在地上。
很疼......温煦痛苦得眨了眨眼，嘴角舔到了熟悉的血腥的味道。
“老子好久没打你，不知道自己姓谁了？小混x跟你妈妈一样不要脸，这是老子的房子，老子想回来就回来。”男人怒骂着，心中仍不解气，又散了皮带，手一扬一落，狠狠抽向少年的后背。
皮带飞速与空气擦出声响，一下接一下闷闷地落在少年身上。
刚刚那一拳打得温煦大脑轰鸣，他有些狼狈地趴在地上，后背火辣辣得疼着。
妈妈就快回来了......
不能让她看见。
温煦咬咬牙，忍着疼痛，一把用手接住抽过来的皮带。
汗水顺着他的额头而下，少年的眼圈红红的，里面却闪着坚定的光，他强装镇定，声音有些不可控得颤抖：“别打了，你不就是想要钱吗？你要多少，我给你。”
这几皮带将心中的火撒出去大半，男人停下手中的动作，扬着下巴不可置信道：“别扯了，你个学生，有什么钱？”
“你要多少？”
男人迟疑了下，道：“三千？”
温煦有些趔趄地扶着沙发站起来，讥讽地冷哼着喃喃：“就为了三千块钱.....”他想了几秒，抬头冷冷道：“你现在立刻从这里离开，月底，我给你三千块钱。”
“好。”男人利落应下，不紧不慢地系紧皮带，转身离开。
“月底见，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