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沈雩感觉不太好,刚刚杨浩叫他一块儿去医务室他还不乐意,觉得自己没到看校医的地步。
眼看老师还没来,沈雩在桌上趴了会儿,打架的后遗症一股脑全涌上来了,尤其是后腰的位置,可能是被踹了好几脚,现在疼得直都直不起来。
沈雩扶着课桌往起站,觉得以后得离杨浩这个人远点儿,没他说不定还碰不上这些倒霉事。
然而让他想不到的是,杨浩去趟医务室也不消停。
“你俩又出去干架了?”刘医生拿云南白药往牧廷屿腿上喷,严速刚喷完胳膊,搭在桌上晾。
他俩自从上了高中就开始大伤小伤不断,刘医生都免疫了,要哪天不过来喷点儿药,他还觉得奇怪呢。
牧廷屿疼的嘴角直抽抽,“嘶——刘医生你轻点儿啊!疼啊!”
“知道疼还打架,活该!疼也忍着!男子汉大丈夫,一点儿小伤哭爹喊娘的!你看人家,一声都没吭!”
“……”
一瓶药给严速喷了大半儿,到了牧廷屿这直接用没了。
“你俩在这等会儿,我去趟仓库。”
刘医生从抽屉里拿了一串钥匙,刚开门没走几步就碰到两个学生来找他。
“今儿什么日子?刚开学你们就给我找事?……去我那儿等着吧。”
杨浩大半个身子都挂在武尚书身上,他都不能笑,一动气就浑身疼,一疼就忍不住想骂那个人。
“妈的,那狗玩意儿叫什么?张朗?还敢问我要钱?要是再让我碰上,打的他跪下来叫爸爸!”
“行了,你就别逞能了,要不是你非要进去看看,我们能成这样吗?”
武尚书比杨浩情况好点儿,打起来的时候他在最外边,基本没受什么伤,就是磕破点皮,拿碘伏擦一擦几天就好了。
两个人说话的声音挺大的,直接从楼道里传到医务室,牧廷屿和严速在听到“张朗”这两个字时,脸色一下就变了,对视一眼齐齐看向正好推门进来的俩男生。
杨浩和武尚书没想到里面还有俩人,站在门口八目相对,越看越眼熟,越看眼神越迷离。
“……”
“严严严严……!”还是杨浩先反应过来,严了半天没严出下文,瞪着眼珠子扒拉着武尚书就往后撤,伤也不疼了,胳膊也有劲了。
他俩跟见了鬼似的往门口倒腾,还没退几步,直接撞上了后边来的人。
“操!”沈雩被两个人结结实实一撞,差点没直接摔地上,后腰刚一使劲,疼的沈雩脸都白了,忍不住骂了一声。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所以你的意思是,那个叫张朗的,故意把你们引出去报仇的?”
“那可不。”
牧廷屿坐在刘医生的椅子上,手里夹着半根烟,左脚踩在椅子边缘,裤腿还没放下,小腿上喇得全是血口子,配合他吞云吐雾的气派,就差把流氓两个字写脑门上了。
这短短的三分钟,牧廷屿把前因后果全串起来了。
杨浩和武尚书一人一把椅子,坐在牧廷屿对面,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丰富多彩。
医务室不大点,就一张办公桌三把椅子外加一个担架床,仨人全占了,原本里面还有一间,可惜上锁了,他们进不去,严速只能和沈雩蜗居在那一副担架床上。
“别往挤里了!”沈雩腰疼到不行,坐都不能坐,只能趴着,他小一米八的个子在这上面窝囊得要死,偏偏旁边还有一个人,使劲把他的腿往里拱,神经遍布全身,腿一动腰也动,这不要他命吗?
严速怎么也没想到,这张脸时隔一个多月后不仅出现在七中后巷,而且现在还出现在他面前,打架前这人放出的豪言壮语配合现在半身不遂的死样,严速就觉得贼可乐。
“我说190,你这打架水平不行啊……要是没有我,你现在可不是趴在这儿这么简单了。”严速翘个二郎腿,用好的那只胳膊撑在沈雩的腰侧,侧着上半身故意调侃他。
190——沈雩当初领校服报的码数。
怪不得沈雩下午碰见这人时觉得眼熟,搞了半天是那个发校服的,他当初就觉得这个人讨人厌,现在证实了,确实挺烦人。
“要你管。”沈雩一下午经历的,比之前17年经历的都多,心情可想而知。“我让你替我挡了吗?”
“嘿,合着我救你还救错了呗!”严速顺势一巴掌拍在沈雩腰上,沈雩浑身一颤直接麻了,严速又赶紧轻轻给他揉了揉,“呀,拍疼了吧,不好意思啊。”
他要不笑的话,这声“不好意思”可能还显得真诚点。
“滚一边儿去!”沈雩转头怒道。
“拢共就这么大点儿地方,你让我滚哪儿去?不乐意也没办法,谁让你瘫了不能动呢?是吧?”
他妈的,沈雩现在想拿根针把那张狗嘴给缝上。
严速贱兮兮的,旁边三个人都看愣了,尤其是那两个挨着的,不是传闻严速脾气贼不好,一点就炸吗?
杨浩可能觉得他们也算是共患难一场,胆子又渐渐大了,看了严速一眼往牧廷屿方向凑了凑,问了他一直想问的那个问题。
鲜血真的从宿舍楼淌到校门口吗?
“哪儿有那么夸张?伤到大动脉也不至于啊。”牧廷屿抽完烟,把烟头在桌上压的一层玻璃板上按灭了,感觉腿上还有点儿疼,拿手轻轻地扇风。
武尚书虽然姓武,但他是个纯粹的文人,天赋点全加在后面的书上了,一般很少主动去打听什么八卦,大多都是别人传着传着自动听到耳朵里的,可是他现在突然也有点儿好奇了。
“那,上个学期那个……到底咋回事儿?”
此话一出,医务室瞬间安静了。
杨浩朝武尚书使了个眼色,哪壶不开提哪壶啊你?!
武尚书也是问完才开始后悔,都不敢去看严速的脸色。
牧廷屿略微有些尴尬,和严速对视一眼,没感觉到他哥有什么不对的情绪,显然对这件事已经无所谓了。
“那我说了……”
“随便你。”
严速语气淡淡的,左手手指无意识地搭在沈雩腰上转着圈轻轻揉压,沈雩也不知道是痛麻木了还是怎么着,居然没吭声。
牧廷屿提起一口气,转头看向这两个挑事的棒槌,待慢慢将那口气呼出后,一段平凡而又略带狗血的往事随之而来。
一时间,空气里只剩下牧廷屿说话的声音,再听不到其他。
“……最后,他们俩就都转学了。”
听完后,杨浩和武尚书面色复杂,不知道该作何感想,他们以为这事当初闹那么大阵仗,有多牛逼多雷霆嘎巴呢,原来就是一个贼喊抓贼的普通民间小故事,称不上是遗憾还是失望,总归,没有想象中那么精彩。
不过他们没那么大胆子直接发表意见,不像沈雩。
“就这啊。”
“……”
严速原本听得一颗心都凉透了,谁知道身边人轻飘飘来了一句“就这呀”,还带着一股明显的不屑,沉底的心立马跟装了火箭似的噌一下起来了。
“你这人怎么一点儿同理心都没有呢?我这不惨吗?”
沈雩身体力行地说明了他确实没有同理心:“呵。”
“……”
久去的刘医生终于拿着一批新药回来了,不仅如此,还带了一个人。
“哎呀,反正我是没话说了,进门您自己看……”刘医生话说了半截,看到医务室里的情况后,整个人都懵住了。
半晌后。
“哪个王八蛋在我这抽烟来?!……牧廷屿,就说你呢!别藏了!我非得把你情况找你们班主任好好说道说道!”
“啊!别啊刘医生!我知道错了!”
老康一路急匆匆的,光知道那两个钉子户又受伤了,谁知道往医务室门口一站,好家伙,五个有四个是他班里的,你们到底什么情况?!
严速:“……康老师,我说我们不小心掉沟里了您信吗?”
你说呢?
“行了,大小伙子身体素质太差了,一点儿毛病没有,回去拿红花油擦一擦,过两天再揉,揉开了就好了。”
沈雩被武尚书扶起来的时候,刘医生顺手在他腰上不轻不重地来了一下,沈雩绷着身体差点一脚给医生蹬飞。
老康得知沈雩是住校生,让他直接回宿舍休息,不用再去教室了,反正一晚上什么也耽误不了。
杨浩本来殷勤地要送沈雩回去,被沈雩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你先管好你自己。”沈雩接过刘医生递给他的红花油。
跟你走一路就没发生过什么好事。
这句话沈雩没说,怕伤了他的自尊心。
即便如此,杨浩表示也很受伤,表情十分委屈。
五个人站在一起,往外一亮相跟丐帮上了街似的,不是这个腿瘸了就是那个胳膊不行了,从头到尾悲惨得让人不忍心看。
武尚书扶着杨浩,杨浩另一边儿搭着牧廷屿,三个人走出了一种慷慨就义的气势。
刘医生站在楼道门口:“牧廷屿,记得来打扫一礼拜!”
牧廷屿一步深一步浅表情十分痛苦:“……知道了。”
老康走在后面一脸凝重地问严速:“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严速看了看三位壮士,又回头看了看沈雩,“真没事,我们就是不小心一块儿掉沟里了。”
老康有点儿生气,你拿我当猴儿耍呢?还没发作,严速又火急火燎地补了一句:“康老师,您就别操心了,真一点事都没有,我们几个之前都没见过,刚知道是同学,怎么可能一块儿出去打架?……那个,您先回去吧?要不班里都乱套了,我去送送沈雩,您看他一个人,等走回宿舍楼门都关了。”
这一长串的连珠带炮,老康都插不进去话,只听严速撂下一句“康老师再见”就三步两步朝沈雩那边儿跑去了,丝毫不给他问话的机会。
老康:“……”无法无天了。
沈雩扶着墙,一步两步走的很痛苦,他从来没这么狼狈过,心里盘算着出门没看黄历,一下午的全是事,忽然旁边窜出来一个人,带着风。
“你怎么过来了?”沈雩没好气地问。
严速嬉皮笑脸,没个正型,“我来嘲笑你。”
沈雩:“……”
“行了,我来送送你。”严速说着去拉沈雩的胳膊,被沈雩一把甩开了。
“滚,不用你。”
“我好心来帮你,你还不领情?怎么这么不识好歹呢?”严速不由分说地拽过沈雩的胳膊,一个弯腰直接把人背起来。
沈雩被这突然的动作差点造成二次伤害,疼的直抽气。
“我警告你啊,别乱动,我胳膊还残着呢。”严速小心翼翼地避过伤口,背着沈雩往宿舍走。
“再说了,你一个人能抹药吗?那不都得我伺候你?所以你最好放低自己的姿态,对我态度好点儿,要不然一个大动作真给你扔沟里去……”
“你能不能闭嘴!”沈雩终于忍不住,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他本来就够疼了,这人叨叨个没完了还?精神加物理的双重攻击,沈雩简直都快崩溃了,就差走马灯了。
繁星铺满夜空,路灯照亮一小片一小片区域,夏天虽然已经过去了一大半,但吹在人身上的风依旧闷热。
严速走过暗区,借着灯光,一转脸看到沈雩嘴唇都白了,心想真这么疼?刘医生不是说没事吗?他怎么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像啊?后来转念一想,知道疼还敢口出狂言?宁愿身体遭罪都不愿意嘴上饶人,行,嘴比心硬。
尽管如此,严速还是尽量走的平稳,没敢再折腾他,直到快走到宿舍门口时,才问了一句:“你真跟我一个宿舍?”
沈雩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
严速哑然。
这缘分真是由天定,半点不由人。
牧廷屿回了他自己的班级,让班主任好一通数落,杨浩和武尚书互相依偎着进了39班,后面紧跟着康老师。
班里瞬间鸦雀无声。
那娜扭头看了半天,悄声问杨浩怎么没见沈雩回来?
杨浩卸了全身的力气,半瘫似的靠在椅背上,“他大残,让严速给背回去了。”
那娜听了一脸懵逼:“严速?严速是谁?”
杨浩转脸给了她个眼神。
那娜还是想不通:“我就知道一个叫严速的。”
杨浩:“对,就是你知道的那个。”
那娜先是迷惑地“啊”了第一声,等过了好几分钟又惊讶地“啊”了第二声。
老康站在讲台上,说着每年固定不变的话术,吊扇不知疲倦地转过一圈又一圈,一扇扇窗户倒映着教室里或挺立或慵懒的人影,直至凉风骤停,门板落锁。
“你能不能好好抹?不能抹给我滚蛋!”
“你嚷嚷什么?那总得脱干净吧?”
“你别碰其他地方!”
“啧!你再乱动我按死你!”
新学期,总算是较为平静地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