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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僧同行

小巷风很大 著

其他类型连载

前世她低看皇权,死的凄惨。却带着一句又一句的诅咒重生。再来一世,她活在皇家,六岁前,她叫冷宫里那丫头,十二岁以前,她叫六公主,十六岁以前,她叫翊阳公主。二十岁以前,她叫翊阳嫡长公主。至此以后,她叫翊阳,只是陪在那个和尚身边的翊阳。

主角:翊阳,了无   更新:2023-03-13 07:5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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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翊阳,了无的其他类型小说《与僧同行》,由网络作家“小巷风很大”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前世她低看皇权,死的凄惨。却带着一句又一句的诅咒重生。再来一世,她活在皇家,六岁前,她叫冷宫里那丫头,十二岁以前,她叫六公主,十六岁以前,她叫翊阳公主。二十岁以前,她叫翊阳嫡长公主。至此以后,她叫翊阳,只是陪在那个和尚身边的翊阳。

《与僧同行》精彩片段

久旱逢甘霖,一连三个月未下雨的中州总算下了一场雨,像是要洗掉这满城的血腥与破烂,这雨下的格外大。

城外,一处填满尸体的大坑前,搭着一个简易的台子,台子上绑着一个早已看不出性别年龄的人,她的衣衫破烂不堪,身上更是发出阵阵恶臭,台子的四周贴了许多血书,皆是诅咒。台上的人似死似活。在雨水的冲刷下,周毓动了动干裂的嘴唇,些许雨水入口,给了她点力气,缓缓睁开双眼,台下的尸坑在雨水的冲洗下漫出了不少发黑的血水,她看不太清楚,可她心底却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她输了,输给了皇权,也彻底输掉了周家的世代忠良。周家用几世换来的荣耀被她彻底葬送了。

每挖一个尸坑,她便被挪一个位置,她早就不晓得这是第几个尸坑了,所有人都恨不得她死,却又没有人真的让她死,只是日复一日的在台下咒骂她,日复一日的让她跪在尸坑前,忏悔吗?从她决定这么做开始,后悔二字便不存在了,只是她看轻了皇权,也看重了人心,这般结局也是活该,杀人诛心,天家人用的确实好。

雨越来越大,大的让她眼睛都睁不开了,尸坑也积满了水,如一方池塘。浑浑噩噩间,周毓仿佛见一个小孩蹒跚着往水坑处走,都快踏入水坑了,却依旧没有停下来,自她被绑在台上后见过太多在尸坑前自缢的人,可头一次见一个小孩单独来的,路都走不稳的孩子,能有多大,她或许连死是什么都不懂,

“回去”周毓想开口喊,可她喉间发不出一点声音,她用尽力气张合着嘴,却是了无声息,眼见小孩离水坑越来越近,周毓奋力挣扎起来,一个,哪怕救一个也好。她还那么小,她还可以好好长大,她还有很多可能…突然间四周的绳索如同消失一般,早就油尽灯枯的身体像充满了力量,周毓没有丝毫犹豫,纵身一跃,跳入了尸坑。

跳下后,周毓才觉得不对,坑下堆满了尸体,她跃下来却没踩到任何尸身,倒像是直接掉进了一个水塘,水塘里没有腐败腥臭味,甚至有光线透进来。她还来不及细想,头顶一个小小的身影慢慢的沉了下来,没有挣扎,没有哭闹。下意识的周毓便想伸手去接。可那小小的身体却直直穿过她的身体继续向下沉去。周毓失神愣愣的看着越沉越深的小小人儿。模糊的视线却在越来越远的距离慢慢变得清晰。她渐渐的看清了那张小小的脸,她黑黑的眼睛睁着,嘴角上扬,她张了张嘴,吐出一串泡泡。霎时间周毓便朝着她冲了去,她用力摆动着腿,在她抓住小孩手的那一刻,她清晰的视线再度模糊,像有强烈的光线刺入眼中,原本自如的呼吸瞬间消失,难受让她本能的开始挣扎起来…渐渐力竭,眼前归于黑暗,她只觉身体是从未有过的沉重…这便是死亡的气息吧!也对,那么久了,她早该死了,只是到了地府,父亲,姊妹会如何看她呢…数万将士的命,数城百姓的命,都是她们周家世代所守护的,如今却尽数葬送于她手,她身上得罪孽,怕是下十八层地狱都不够偿还吧。

周毓嘴角泛起浅笑,罢了,反正死了一切就结束了,又还会知道什么呢…然而事不随人愿,死何其简单,难得是带着所有活的好好的。

“醒醒,你醒来啊,你快醒来啊…”耳边不停响着一个温柔的声音,轻轻的,一点点渗透进周毓的耳朵里。她不想睁眼,也不想醒来,可那声音就一直喊,一直喊…恍惚间呼唤的声音消失了,随即而来的是女子尖锐哭喊。

“您放过她吧。求求您了,我求求您了,”声嘶力竭的哭喊如针般扎进周毓心间。是谁在求她吗?可她明明已经死了啊!该求放过的不该是自己吗?“皇后娘娘,求您了,她只是一个女孩,对您没有任何威胁,你就看在玉姐姐曾经救过大殿下的份上饶她一命吧!求求您了…

到底是谁在求救,哭喊断断续续的传进周毓耳朵里。一声婴孩的啼哭打破了哭喊,先前哭喊的声音顿时变成了轻柔的安抚。这温柔的声音好熟悉,孩子止住了啼哭,四周归于宁静。静的让人心底发慌。良久后,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来“只有死人是最没有威胁的,有你这般好颜色的姨母在,她可不愁没有翻身之日。女人不掌权,可却能迷惑掌权的人,萧美人,你说对吗…?”

萧美人,是谁。皇后又是谁?周毓有些迷惑。奉贤帝皇后早逝,不曾新立,而且后宫中并没有萧美人这号人物,所以,这些人到底是誰。这不是她所熟悉的大商朝,那这又是哪里…

“皇后娘娘便是担心这般吗?”温柔的声音再度响起,“既是如此,那我便是说什么也无用了,可娘娘别忘了,大殿下是知晓玉姐姐舍命救他一事,殿下仁厚,有恩必报。真不知道有朝一日他知晓自己母后不仅杀了他的救命恩人,甚至连恩人襁褓中的女儿都不放过会作何感想,便是他将来荣登大宝,也不知娘娘可否坐的上太后之位。天家薄情,昨天的玉姐姐难保不是明天的皇后娘娘”

“你在威胁我”冷冷的声音再度响起,责问的语气听不出丝毫怒意,反而多了几分兴奋“你比菀玉要聪明多了…你若是早些入宫,她也许不会死的这般早。可惜啊可惜,时间不能倒回,有些事,注定只有后悔。”清冷的耻笑伴着冷淡的话语,丝丝入耳,冷冽入心“不过,你说的有句话我非常赞同,天家无情。便是自己的儿子,有时候也是靠不住的。这小丫头到底是皇室血脉,总归是有用处的…至于你,便怪你父母给了你个好容貌吧”

“皇后娘娘可真是好算计,杀母夺子吗?可惜,无法如你所愿了”那道温柔的声音不再怯懦,夹着几分嘲笑,又带着些决绝

“啊 …”尖叫划破耳膜,刺的人生疼。随后有温热的液体落在的周毓的脸上,湿湿的,微微发着烫“你个贱人,你敢伤我,你敢伤我。我要杀了你这个疯子,我要杀了你…”

“哈哈哈哈…………皇后娘娘,我俩黄泉路上做个伴,也挺好…………哈哈哈哈哈”疯狂的笑声如催命的符咒,一刀一刀划在皮肉之中

“皇上到”随着一声高喊后,声音便开始混乱不堪,甚至再听不清一句完整的话,周毓只觉得置身于一个画本中,看不见,动不了,只剩周围的哭喊喧闹一遍遍的冲击着她的耳膜,身上滴落的液体灼烧着皮肤,如钝刀割肉,疼的钻心蚀骨。醒过来,她想从这个话本里醒过来,想从这疼痛中醒过来…

“咳…咳…”喉间的干痒再也忍不住,床上小小的身体猛然蜷缩在一起剧烈咳嗽了起来,一双手轻颤着拍拍她的后背,然后一下一下的替她顺着气“醒来了好,醒来了好”

咳了好久,身体渐渐平静,冰凉的杯子便放到了嘴边,顾不得什么,出于本能,周毓大口大口的将水喝了干净,只觉身体舒服许多才慢慢睁眼打量起来

破旧的被褥,破旧的房间,面前的一张脸有些可怕,横七竖八的错落着不少刀疤,可她嘴角温柔的笑意却让人怕不起来,这是个温柔而美好的女人。这是周毓对眼前这个衣着破败的女人第一印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小的可怜,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干干净净,肉肉的,还有点发烫。看来她没有猜错,她重生了。迷糊中听到的那些光怪陆离的话本,应该就是这身体本来所经历的事情吧!真是可笑,上一世她最不信的便是这神佛鬼怪,因果报应之说,谁能想到这怪事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她有些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她一心想死,却又每次都死不了。


七月的天气热的很,池塘边的假山旁,一个小女孩呆坐着,痴痴望着水面,荷花大多都枯败了,结出了一个个莲蓬。小女孩就这么呆呆的望着。

“冷宫那丫头又来了啊,这都快一个月了吧,天天都跑这儿坐着发呆,这丫头怕不是脑子有问题吧。”洒扫的宫人凑在一起闲聊,如今天气热,这会临近午时,最是热的时候,也没个领头或者主子会出来闲逛,宫人也就大多都在树阴下捡懒

讲话的是今春刚招进宫的宫女春花,长的一般,家境也不好,没有银钱孝敬上头的人,一进宫便被分配到了这半等于冷宫的芳菲园。地位低下,也没有出头之日,可好处也有,远了那些达官贵人,也不用时时担心说错话做错事而小命不保。人虽有些呆,到底是活的好好的。

“就你话多,”一个年纪稍长的宫女白了她一眼,伸手就往她头上敲了一下“虽然她在冷宫,可到底是天家人,可由不得我们这些奴才背后说道,你们捡捡懒就罢了,若是嘴里不干净,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春花柔柔脑袋,讨巧的拉着女子的手“这里没有外人,知晓姐姐疼我们才敢这般的。”

“不过,月华姐姐,她有四岁了吗?这么小就待在冷宫了,陛下知晓她吗?”又一个小宫女开口问道。

月华看了看围着自己的几个小宫女,都是十三四岁的年纪,对什么都好奇的紧。也亏的是在这芳菲园,要换做别处,估计早死几百回了。

见她不回话,几个小宫女都拉着她撒起娇来“姐姐,你就给我讲讲嘛,我们保证不会乱说的,求求姐姐了”

月华没好气的抽出手来,看着一帮子半大的丫头也生不起气来“我也晓得的不多,如何给你们讲。”她故作严肃的开口,几个小宫女便一脸失望的散开,唯独春花还黏在她身边,一副你一定知道的样子

“月华”还没等月华开口,一声略带沙哑的声音自树后传来。闻声,两人立即恭敬的低头行礼“李掌事安”

一个面容严肃,带着几分刻薄长相的妇人从树后走出来,她着暗紫色宫装,衣服,发髻都打理的一丝不苟,一张不显表情的脸有几分不怒自威的神态,春花是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小丫头,对这样的人,有些天生的畏惧

“既生的胆小怕事,便老老实实做奴才,管好自己的嘴,说不定运气好,年纪到了还能全须全尾的放出宫去,”李掌事瞧着瑟瑟发抖的春花冷冷的开口说道,“月华,冷宫上月出的事,上面近来可能会有人来查,什么该讲什么不该讲你心底该是清楚的,这几个新来的你要好好调教,嘴都管严些,别到时候出了事,害的可是我们整个芳菲园”

听着身后的交谈,小小的人影动了动,靠在了假山上,抬头看了看天,正午的太阳刺的人睁不开眼,周毓索性闭上了眼睛,强烈的光线仍旧透过眼皮,视线是红色的,并不黑暗。一个月了,时间很快,她从这个小小的身体醒来已经一个月了。

一个月以前,她是被人从眼前这个池塘里捞起来的,从冷宫到芳菲园很近,只隔着一堵墙,她爬个狗洞便过来了。因为离冷宫太近,芳菲园没有主子,只有掌事嬷嬷李芸带着几个宫女太监呆在这儿,这里没有油水捞,也没出头的指望,自然是没人愿意来的。偶尔会有几个无钱无势的倒霉新人会被丢到这里来,除此以外,这里便跟冷宫相差无几了。自打周毓醒来后,每日都会来这方池塘边坐着,她想知道她是怎么过来的,也想知道自己现在所处什么时代,也想知道自己现在这个身体有怎样的过去,为何是她偏偏占了她的身体重新活过来…

一个月下来,尽管周毓没有开口问过一句话,但也将自己现在所处的环境听了个七七八八。她所在的皇朝叫东洲,与大商毫无联系,皇家姓沐,现在的皇帝是惠文帝,叫沐云苍,今年三十有余,而她今年三岁,在皇帝的子嗣中排第六,但是时运不济,她的母妃怀她时已是戴罪之身,生下她便被赐死了。她被母妃的义妹萧美人所养,后又因萧美人以下犯上,伤了皇后娘娘,不足两月的她便随着一起打入了冷宫,除了一个被毁容的萧美人,冷宫里还有几个先帝打入冷宫的后妃,她们在此关了几十年,疯疯癫癫,痴痴傻傻。这一待三年,她不会开口说话,也没见过皇帝,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冷宫除了她也没有别的姑娘,所有人提到她都是冷宫那丫头,这便是她唯一的称谓了


周毓有些心疼这个小姑娘,前世她虽家破人亡,可少时的她却是极幸福的,如果没有遇到那么一个自私自利的皇帝,周家可能会是另一番光景吧

大商周家,早年便封永安侯。在奉贤帝之前,可谓第一武将世家,守边数百年,未让蛮夷越过边疆一寸,因此民间也盛传周家在,大商安。家族中一向战死者多过活着的人,到周昌年这一代,周家便只剩这一支,可惜周昌年子息不盛,娶了三房夫人也只得四女。

周昌年的正牌夫人柳氏与他也算青梅竹马,柳絮温婉大方,可惜常年随着他征战四方,身子一向不太好,尤其是生下长女周华后,更是一度下不得床,为此周昌年多方打听后寻了个乡野郎中为夫人看病,这郎中名叫沈追,调理身子方面多有建树,在民间口碑也很好。他带着个豆蔻年华的女儿叫沈玉竹,虽生的不错,因着性情冷淡,又总是随父亲抛头露面,也没有高门大户愿意娶,若是嫁个平头百姓,沈大夫又舍不得。在周府呆了一年多,柳絮倒是将人看上了,也不管周昌年同不同意硬是将人做平妻给抬了回来。次年便生下二女周茹。本想着替周家传宗接代,可惜沈玉竹是个寡淡的性子,生下女儿后就没什么反应了,这可愁坏了柳絮。

做为世家出身的大家闺秀,她很清楚后继无人是个多么难堪的局面,尤其是周家这定海神针一般的武将世家,若是后继无人,断的是香火传承,乱的却是军心,于是她又替周昌年寻了一位小妾,家里开着镖局,是个英气十足的小姑娘。在那个年代,抛头露面都嫁不到好人家,更何况舞刀弄枪。所以柳絮带着聘礼去提亲时,百里毅二话没说直接点头答应了,甚至陪嫁亦是聘礼的两倍之多。原因无他,一来自己百里镖局的名号有多响,自己女儿百里杜鹃的名声就有多臭。二来他们做为商户,地位低下,能嫁到早已经封侯的周家哪怕就是做妾也是高攀,更何况这个柳夫人还亲自登门下聘,官家纳妾,哪有这般三媒六聘的,人家夫人给足了面,他自然不能拉垮,

百里杜鹃虽性格乖张,却是个心思极其单纯的姑娘,民间对周家的传说神乎其神,她自然也好奇。而且周昌年少年封将,十七八岁就领兵作战,英勇无比。不仅如此,他人品也好,自小有婚约在身,婚前他院中连通房侍妾也没有一个,婚后更是没有,唯一的平妻还是他夫人背着他娶回家的,这般优秀的人,自然是没什么可挑剔的。就这样,百里杜鹃欢欢喜喜的嫁进了周家,当年年底便生下三女儿周毓。

次年年尾,边疆外八个部落首次联合发兵攻打,周昌年领兵苦战数月,朝中粮草不济,援兵迟缓,而八大部落破釜沉舟之势让周昌年的军队难以突围,被困在老君山数日,最后是百里杜鹃携百里镖局数百镖师拼死破开包围口,才使此战反败为胜。最终将八大部落再度赶出边疆,而百里镖局至此消亡,百里一家无一生还。不足一岁的周毓还不晓得娘亲为何物,便已没了娘亲。

此后,柳絮不再给周昌年纳妾,周毓就养在了柳絮身边,大夫人温柔可亲,待她比长姐更好,长姐有的她都有,长姐没有的只要她喜欢的她也有,可她更喜欢待在二娘沈玉竹身边。二娘冷淡,不善言谈,可巧她也不爱说话,二姐长期跟在二娘身边,文文弱弱的,不像大姐那般沉稳大气,文能诗词歌赋,武能骑马射箭。所以她更喜欢呆在她们身边,有的人骨子里就喜欢做强者,善保护别人,周毓便是这样的人。

或许是指望不上别人替周家传宗接代,柳大夫人只好自己仔细的养着身体,药如水似的喝了一年又一年,终于在周毓三岁那一年,柳夫人再度怀孕,于次年盛夏诞下幺妹,或许是接受了命中无子的宿命,周昌年给幺女取名周时乐,望她时时快乐,无忧无虑。而周时乐也对的起她父亲取的名,自幼便是万千宠爱的她如山中霸王,在渝城闯祸如吃饭,整个城中的大家公子,街头霸王,没有哪一个没被她揍过,遇见揍不过也不怕,事后定会拉着三姐去别人家里报仇,定要人家哭爹喊娘的求饶才肯罢休。

周家四个女儿各有名气,大女儿沉稳大气,二女儿温婉娴静,三女儿功夫一绝,至于幺女么,无人敢评说,只怕说的不对被半夜泼粪。

想到这儿,周毓有些痴笑,有沉稳的大姐,有温柔的二姐,有厉害的三姐,小妹最该是无忧无虑的人,可她却成了周家背负最多的人,幼时的肆意潇洒都成了枷锁,套着她寸步难行。

可不难说,周毓的少时是幸福的,虽然母亲早亡,可大夫人待她好,周家后院没有勾心斗角,姊妹也都处的异常好,周昌年不偏心,对每个孩子都很好,只要有空就教她们骑马射箭,教她们读书写字。他不在乎别人如何看待他家的姑娘,他觉得只要他家姑娘喜欢,便是天上的星星,他也要去摘一摘。其中跟在周昌年身边最多的是周毓,她好武,也善武,却不像她娘那般性格开朗。反而像沈玉竹安静的很。可一旦随着上了战场,她便是一把最亮最锋利的刀。因此,周昌年带她最多,到后来,军队里都对她敬佩的很,也喜欢和她切磋,并不会因为她是女孩子年纪小就看不起她。这是父亲一点一点带着她积累下的。所以,在周家被定罪之前,哪怕是沙场饮血,周毓觉得依然是幸福的。


一晃两年多过去,周毓在这东洲冷宫过的还不错,她不讲话,看起来总是呆呆的,很招芳菲园的小宫女小太监们喜欢,吃食不多,她们也总会省着给她喂几口,所以她便长的有些圆滚滚的,最后尽是连狗洞都钻不过去了。

瞧着卡在洞口的人,几位小宫女是哭笑不得,互相埋怨着不该给她吃太多。周毓一脸无奈的盯着几个憋笑憋的脸都红了的小姐姐,圆圆的眼睛可怜兮兮的望着她们,心底暗想着:你们能不能先把我给弄出来,我卡着挺难受的。

“都围在这儿做什么呢”严厉的声音传来,几位小宫女立刻分两排站好,月华端着托盘走来,一眼便瞧见了卡在狗洞中的小姑娘“这…这…是卡住了?”她有些疑惑的问一旁的春花

春花掩着嘴角的笑对她点点头。月华到底是老宫人了,又比她们年长不少,这会就是再想笑也是稳住了,将手中的托盘放到春花手中,即刻蹲下来试着想将人给拽出来,可无奈着实卡的紧,愣是没动分毫。“怎卡的这般紧,你们到底是给她吃了多少”月华喘着气指责众人。

“姐姐也给的不少,怎的只说我们”春花俏皮的顶嘴。几个小宫女顿时又乐了起来,唯剩周毓仰天长叹,她这重活一世也挺不容易的,怎的就要折在这个狗洞里吗?

“都聚在一起干什么呢,小命不想要了尽可走远些闹,别污了我的地儿”李掌事严肃的声音惯入耳中,周毓只觉心花怒放,她总算是有救了。

“卡住了”李掌事皱着眉头,俯视着穿过洞口的半个身子。一张圆圆的小脸仰望着她,勉力扯出一个讨好的笑。深深吸一口气“尽会给我找事,你们还不快去找几个铁锹来挖一挖,在卡下去,人给卡坏了”没好气的吩咐下去,她蹲下来摸了摸周毓的脸“可有觉得难受”

周毓摇头,其实她挺难受的,卡的位置在她肚子处,刚开始还好,可时间久了她呼吸就有点难受了。李掌事吩咐了人去她腿的那边挖,两边一起,要快许多。

“轻一点,看准了,别一锹子下去人给弄没了,”李掌事将自己的外衣脱下垫在周毓的脸下,让她尽量趴着别动“月华你先将东西送到洛宸宫,别误了娘娘的事”

“是”月华看了看周毓,见她乖巧的趴着,便放心的接过春花手里的托盘离开。

李掌事一直蹲在周毓身边,时不时替她拨掉落在身上的泥土。四周太监宫女也都小心的看着,在这里呆的时间长了,也知晓李掌事虽长了一张刻薄的脸,说话也难听,可待人极好,不然这园子的小宫女那敢偷懒,也不可能容的下周毓日日爬狗洞到芳菲园蹭吃蹭喝,

周毓余光偷偷的看着这个一脸凶相的人,初次见面时,也是在这个狗洞处,当时她刚醒来不久,打听到自己是从这芳菲园的池子中捞起来的,就想着偷偷过来看看,谁想到刚冒个头出来,就看见李掌事带着两个拿着铁锹的太监正准备将这狗洞给填起来,也亏的李掌事眼神好,看见了她,不然其中一个小太监的铁锹就落她脑袋上了。若周毓真是一个三岁的小孩,估计会吓到半死,可周毓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经历过的事太多太多,对她自然是不怕的,所以她就这样呆在洞口看她,不进也不退。过了许久,李掌事吩咐两人下去,说改日再填,转身要走时斜看了她一眼“不要生事”

可那个狗洞到现在也没填,芳菲园的宫女太监们给她吃食也是被她默许的,有时候月华姐姐会悄悄给她一些新奇的糖果,周毓知道,这些是李掌事给的,毕竟月华只是一个没有主子的大宫女,是得不到这些赏赐的。

初来时周毓其实不太想活着,活着对她来讲太痛苦,可她又不能轻易死掉,她记得水里那小孩跟她讲好好活着,冷宫里的萧美人去世前也跟她讲好好活着,可她不明白这样活着有何意义,她在这里的第二年萧美人就病逝了,她病的很严重,整日的咳嗽,吐血,却没人替她传个太医瞧瞧,病了没几天人就断了气,宫里的太监用草席一卷便交给外宫的侍卫扔去了乱葬岗,没有灵堂,没人悲伤吊唁,甚至都没人哭上一场。那她活在这冷宫有何意思呢,长大、衰老,然后死去吗?

她带着一个成熟的灵魂,去过一个稚童的生活,怎么想怎么觉得可笑,她上一世输在皇权手中,这一世生在皇家,这是因果循环吗。最是无情帝王家,奉贤帝的后宫中,哪怕一个宫女都有百八十个心眼子子,更不说一众妃嫔,个顶个的心狠手辣,不然她的长姐也不可能入宫后过的那般苦。而这里好像不一样,冷宫不一样,虽然破败,那些疯疯癫癫的女人们从未伤害过她,冷宫的那些太监宫人也没有苛待过她,芳菲园不一样,宫里不该有那么干净的地方,那些好奇心重,又爱偷懒的小宫女是活不下来的。奉贤帝的皇宫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而这个地方,却像一片净土,被人细心的保护着。

“抹点药,好的快,”李掌事将手中的药轻轻揉在周毓腰上,卡的久,留了些淤青。她下手很轻,一点点替她柔着“你要乖乖的,以后不要再往这边跑了,冷宫虽然清苦,只要没人想起你,那到底还能好好活着,天大地大,活着便是极好的。”李掌事一边柔一边说着,语气是从未有过的轻柔。直到药擦好,她将周毓抱起来替她穿好衣服,看着快扣不上的扣子终是没忍住笑了出来“瞧她们把你给喂的,难怪会卡在狗洞里,这模样瞧着可比那两个公主还过得好才对。”

她虽然笑着,可周毓看见她眼里有泪夹着,而且她说的话像遗言。心里便猜到芳菲园定是出事了,否则一向严肃的人是不可能这般温柔的。替她扣好衣服,李掌事打开衣柜拿出几套旧衣服改的小衣服,用布包好,将刚刚的药一并放入其中,还放了一些碎银子,翻了半响,将手上的玉镯子一并取下放了进去,然后打包寄好,绑在了周毓身上,“乖乖的,嗯……”

她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周毓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想,可她做不了什么,她不了解这里的形式,她不是大商那个可以一呼百应的周家女将军,她不是那个可以以一当百的周毓,她只是一个不到六岁的连名字都没有的冷宫公主。“嗯”周毓觉得她应该给她一个回应,让她至少走的可以安心一点

听见回应的李掌事愣了一愣,随即又笑了起来“藏着好,就这样挺好”她轻柔的抚摸着面前这个小胖妞的头顶,看着她黑黑圆圆的眼睛,眼里是止不住的喜欢,在宫里二十余年,做过坏人,做过好人,挣扎一生,如今心里到是安定了。只可惜,护不了她长大…

第二天,周毓想再去钻狗洞时发现那狗洞已经被堵的死死的,昨晚李掌事说的话回荡在心间,她很想知道芳菲园怎么了,那些总爱唧唧咋咋的小宫女们还活着吗?

消息是傍晚时分从冷宫守门宫人哪里听到的,他与来送饭的宫人在门口处攀谈,周毓就坐在门后,听他们讲李掌事受越嫔指使送有毒的物什毒害宸妃娘娘,证据确凿,她认了罪,已经被杖毙了。幸得宸妃娘娘无碍,还替芳菲园的宫人求了情,否则整个芳菲园都得杖毙。众人听着便觉得这个宸妃娘娘是个以德报怨的大善人,可周毓却将事情看的通透,后宫屡见不鲜的栽张嫁祸,这皇帝也瞧不出来,果然一扯到后宫宠妃,再精明的皇帝也是半瞎半聋。可怜高手过招,遭殃的却是小鬼。

没了李掌事,芳菲园自是大不如从前,连带着冷宫日子都差了起来,以往虽饭食都不怎么好,却也不曾见过馊臭的,如今隔三差五送馊饭不说,还时不时的忘上几顿,那些当差的自是有门道寻吃的,可冷宫里这几个弃妇可没处寻,周毓最担心不在此,她最担心的是芳菲园那一群小宫女,月华虽然还算机灵,可到底不如李掌事在宫中待的久,单从人脉一处就差了许多,而那些宫女太监一进宫便在李掌事的庇护下,可以说从未涉足过后宫争斗,如今没了遮阳的伞,只怕祸不单行…


李掌事出事快三个月了,周毓便没再见过芳菲园的一众宫人,伙食的下降让原本胖胖的人也逐渐瘦了些。现在没地方可去,她也就只能在冷宫不大的院子里转圈,一圈又一圈的走着,看管的宫人不管她,但也没有刁难她,这个冷宫管事的人跟李掌事有几分交情,想来以往不少受她照拂。

如今天渐渐入冷,周毓将之前李掌事给她做的衣服翻了出来,套在身上,大小刚好,虽是旧衣服改的,却干净整洁,将那几个碎银子放在怀里,周毓便往冷宫的大门走去,毫不意外的被拦了下来,她想闯,自然是闯不过的,又哭又闹了好大一通,直到管事的刘嬷嬷来了才被关进房里。

周毓的反常在这了无生息的冷宫就是谈资,果不其然,夜半时分,月华便入了冷宫来看她。三月不见,之前还算不错的姑娘像一下老了十岁,眼里的光彩都消散了。她无法想象这三个月芳菲园经历了什么。她尚且如此,那春花她们怕只会更惨

“无事吧,怎的突然就闹了?可是吃不饱?”月华学着李掌事的样子轻柔的替周毓顺着头发,然后从怀里拿出一个布包裹好的东西打开给她,是两块桂花糕。她捻起糕点放在周毓嘴边。

周毓摇摇头没有吃“月华姐姐,你信我吗?”她淡淡的开口,满眼都是认真

被她突然开口吓了一跳,月华愣了半晌后赶紧捂住她的嘴“还有谁知晓你会讲话”

周毓摇头,看着月华如临大敌般的紧张,赶忙将她的手掰开“无事,没人知晓”

月华依然是难以置信的,六年了,她们所有人都以为这个小公主是个哑巴,甚至是有点痴呆的,可如今她不仅会讲话,而且从神情语气看,还是个极其聪慧的…若是让旁的人知晓,怕是活不长了

见月华愣着出神,周毓只好又开口道“我要出冷宫,芳菲园缺个主子”

本还在心中思量着怎么替她保命的月华差点以为是自己耳朵坏掉了,她最该做的是藏起来,而不是走出去,即便要出去,也必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否则决计活不长远,她倒好,就想着去芳菲园做主子,这芳菲园如冷宫有何区别,只不过是从暗处般到明处,让人更好拿捏罢了“胡说什么,芳菲园没有主子也过的好好的,你只需顾着自己便是,小小年纪,程什么能”月华的声音冷的很,“这么多年都藏过来了,这会瞎出什么头”

“我可以,你信我”周毓本就不善言辞,此时也不知道用什么来说服这个一心只想保护自己的人,“你若不助我,我便去寻刘嬷嬷,与其在这冷宫中老死,我想她会愿意博一把”

“你…”月华被这个小孩坚定的眼神瞪的说不出话,明明之前还是个痴呆的样子。“已经打算好了”

周毓点点头,“听说之前西梁助东洲大败云荆,愿意送小王子来东洲做质子,以示交好,原本和亲是最好的打算,可西梁皇室不娶外女,顾此能做交换的便只能是东洲也送质子过去”

“不行”没等她说完,月华便开口阻止道“西梁蛮荒,且他们那儿的人极其野蛮,无论男女,都是力大如牛,生活更是如野兽般,你若是去了,怕是死的比冷宫更快”

周毓顿了顿,这她自然是听说过的,可前世的她是上阵杀敌的女将军,边疆外十二部落,她每一个都见识过,如西梁一般也是有的,所以,于她而言并不可俱“无妨,我做质子前去,定然是以公主的身份,在没有与东洲开战的想法前,他们是不会敢动我的”

西梁太荒芜,即便他们的人都善战,可没有足够多的粮食,也没有足够多的军队,是没有实力与地大物博的东洲一较高低的,与其在冷宫暗无天日的藏一辈子,或许这也是个机会,月华暗自想着。这个小公主能不声不响的藏那么多年,该也是有几分本事的,而且她的眼神太坚定,坚定的让她觉得这一定是最好的选择。

周毓将身上的碎银子和那个玉镯放在月华手心“放心,待我出去后,我都会拿回来的”

月华盯着那个玉镯一直没开口,她自打进宫便跟在李掌事身边,怎会不认识她贴身之物,李掌事于她而言,甚至超过了母亲…可惜李掌事出事后她的所有东西都被搜走了,连一块布都没留下。如今再见旧物,连日来的念想委屈一脑的涌上心头,再也控制不住的大哭起来。而周毓眼眶也是红红的,可她哭不出来,只好让月华伏在她小小的肩膀上撕心裂肺的哭……

月华是个可靠的人,那晚后不过五日,冷宫便迎来了皇帝身边的大监福禄。福禄如他名字一样,长着一副有福气的样子,圆脸大耳,体型富态。细长的双眼微微下垂,有几分慈悲的样子,他双手捧着明黄的圣旨,在一群小太监的簇拥下信步进了冷宫的门“圣旨到”

一声尖细的高喊后,冷宫所有人都跪在了不大的院子里,几个疯癫的老宫妃是被人压着的,深怕她们突然发疯伤了皇帝面前的红人,其余人宫人便是跪着也是颤颤巍巍,

福禄俯视着这冷宫中一众人,那个小小的身影格外醒目,她跪的笔直,没有宫人的胆怯,也没有刘嬷嬷讨好的嘴脸。也没有那些老宫妃眼中的期待…她知道这圣旨是什么,福禄笑了笑随即高声念起来“前贵妃萧氏残害皇嗣,罪大恶极,万死难赎其罪。稚子无辜,念其在冷宫诚心思过六载,今复其皇室公主之位,赐居芳菲园。”

念罢,福禄将圣旨合好双手递给跪的笔直的周毓“六公主殿下,接旨吧”

“谢父皇恩赐,父皇万安”周毓扣头谢恩,双手举过头顶去接圣旨。

见这小孩规矩的行礼,福禄脸上笑意更甚“守的云开见月明,六公主好福气在后头呢。”

“借公公吉言,若真有那一日,定不忘公公大恩”周毓言辞清晰,并不带着讨好,反而带着几分不像是她这个年纪该有的姿态

扫了一眼破败的冷宫,福禄本想直接带着人去芳菲园,可转念一想又开口说“六公主可有需要带走的东西,芳菲园那边奴才过来时已打过招呼,现下也该收拾的差不多了,可以直接入住”

周毓抬头看了看这个有些慈悲相的太监:这才像是真正生活在皇宫中的人,好一颗七窍玲珑心“并无,劳烦公公带路”她退到一边,屈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对她放低的姿态,福禄自是满意的,同样回了一个请的姿势后便在前头带起了路。周毓随在他身后跨过冷宫的门槛,头也不曾回,她自是知道在福禄问她有什么需要带走的东西时,那些宫人期待的神情,可她不会带走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件物,她想要的,是所有人都好好的,如之前一样。

不同于之前的狗洞,这次随着福禄是走的芳菲园的正门处,自是绕了好大一圈,跨出一扇门,再跨进一扇门,门后整齐的跪着一堆宫女太监,有她之前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这扇门之后,是她做为新生的开始,作为东洲六公主的开始…


月华带着芳菲园的一众宫人跪在门后,见福禄领着人进来,立即伏下身去高喊道“奴婢月华领芳菲园七十二宫人见过六公主,公主万福金安”

“起来吧”六公主语气淡淡,一如既往的呆呆样子。月华心底是感慨的,明明是同一个人,明明是在自己眼皮下长大的小孩,看着她跟在那个太监身后进门,月华能感受到心底滋生的力量有了倚仗,或许,她真的可以…

既然恢复了公主之位,衣着配饰自然是按着规矩来的,看着那一箱一箱的衣服,一盒一盒的配饰,小小的人有些吃惊,这东洲皇室看来挺富,一个没有母族倚仗,甚至不知会不会得宠的公主,就能赏这么多珠宝首饰。服装料子也都是极好的云锦。现在快入冬,还有好几身镶了毛领的棉衣

看着六公主呆呆看着这些赏赐,福禄笑着说道“首饰是遵着旨意在内务府处领的,衣物等来不及裁做,这些都原是替四公主备的,由宸妃娘娘做主先给六公主送来,四公主体弱,与六公主身高相差无几,应是能穿的…”

四公主是宸妃娘娘的女儿,算起来要长六公主一岁半,这衣服能不能穿不说,这份识大体便是其他人比不了的,难怪皇帝要宠,听着这福禄刻意提这么一嘴,谁心里会没个算盘呢

六公主摸摸那些华丽的衣服,露出欢喜之色“谢过宸妃娘娘,四姐忍痛割爱,妹妹定当铭记于心…”

福禄堆着满脸的笑意轻轻说道“公主有心便好,这池子水深,总的有个倚靠方能安稳。”

“谢公公提点,”六公主欠身行了一大礼,事处的滴水不漏。

将人送走后,月华进了屋子,她进宫有八年了,再蠢笨也磨出些本事。这会可顾不得给春花他们解释什么,这一事,宸妃来插一脚是她没想到的,所以须给公主讲讲“奴才没有过宸妃处,此事有蹊跷”

“嗯,我知道”六公主坐在软塌上,宸妃是李掌事出事的罪魁祸首,月华是不可能去找那一路人的,既然她们自己跨进来,那她也正好缺一块高一点的垫脚石“不必担心,现在后宫有子嗣的应都会有动作,有人免费替我们搭台,我们只管唱戏不轻松些。”

这一席话自是将月华惊的哑口,一个六岁的小孩,不该有这么清晰的思路。可眼前这张圆圆呆呆的脸分明又和之前相同。“是,那奴婢给公主讲讲芳菲园”

虽然对月华的恭敬有些不习惯,可她没有说,在皇宫,无论关系多亲近,规矩永远都是该遵守的,她很庆幸月华学的好,不需她再去提点“嗯,我记得芳菲园可没这么多人”

“芳菲园原只有我在内十四名宫女,十一名太监,如今多出来的四十七人都是陛下赏赐的,有三十名宫女,十七名太监,其中有三名嬷嬷,一名内侍官都是从后宫调的,”月华不紧不慢的一一讲着,后宫有嬷嬷及内侍官来,那以后这芳菲园自然不能再由她一个大宫女管,今个儿是头一天,她们也的先领着人去踩踩地皮,这才有她单独来见公主的机会,往后,只怕是不好做事的

见月华神情有些凝重,她缓缓开口道“这芳菲园很大么,住的下这么多人?”

“芳菲园尚可,您之前过来不曾细逛过,这儿只是前院,还有一片后院呢。不过给你配的这些宫人也确实多了些,院子里怕是要挤一挤了”

“多了多少”

“一般公主大多都是随母妃同住,配宫人约三十左右,若是嫡公主则在四十左右。便是皇子,只要是没有单独立府的,宫人都不会过六十…”

“多了这么多,看来这父皇是挺惦记我的”

“公主…”

见她欲言又止,六公主托着腮“明日都见见吧,看看到底哪些是能留下的”

月华点点头,心里有点打鼓。这比皇子更高的侍从待遇,只坏不好…公主才刚出冷宫,连根基都无半点,根本动弹不得。又如何能决定去留

“嘻嘻…”嗤笑声响起,“月华姐姐如今倒是像李掌事,这眉头都挤到一块了”

“公主怎的笑的出来,这般形势可是大不利的”月华见她突然的笑,有些生气,可又有些开心,她这般样子,更像一个六岁稚童。

“船到桥头自然直,放心吧”拍拍她的肩膀,又揉揉自己的肚子“饿了,想吃肉”

月华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便下去给她弄吃的了,人走后,周毓泄气般的直接躺在了软榻上双眼出神: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六公主,要抓住哪一颗大树才能站稳脚跟呢。

芳菲园就她搬进来时热闹了一会,过后便如石沉大海,又冷清了起来。也出了一些小事,比如身为大宫女的月华因为给她沏茶时将她手烫到后,被新来的管事嬷嬷红寇给降为了小宫女,并遣去做了洒扫,还有那个春花因为偷懒被罚了两月俸银,还有个之前芳菲园的小宫女叫黄莹的,因为嘴碎被内侍官全福听见后掌了二十下嘴,总之,她这个六公主如吉祥物一般整日呆在芳菲园,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这才半个月,又胖回了以前的样子。

这般平静让周毓很不习惯,没有拜高踩低也就罢了,尽然连个召见都没有…事出反常必有妖,这是直觉。果不其然,傍晚时分,宸妃便遣人来传了,说是近来四公主身体好多了,想着她年幼,难免孤单,今晚可以去洛宸宫用晚膳,与四公主熟悉熟悉,以后也可做个伴。她自是没有拒绝的理由,当既在红寇的一番收拾后就去了。

原本以为会好好见识一番,谁曾想她还没入洛宸宫就被福禄给带走了,说是皇帝要见她。不过在路上却是见到了她身体不太好的四姐

四公主叫沐晨汐,还未的封号,看起来个子确实与她相差无几,只是瘦了许多。气色也不是很好,少了小孩的红润,有些惨白,但那双桃花眼倒是生的好看。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从眼睛里能看到的东西太多,就如此刻的沐晨汐,只是微微打量了她一眼,便将她藏在那幅羸弱身体后的高傲显露无疑…

福禄带着她给四公主见过礼后并没有多留就直接离开了,毕竟等的是皇帝,这会也没人敢上赶着生事

正阳殿内,皇帝端坐在书案前,慢条斯理的翻着手里的书,时不时的用笔在一旁画上几笔,周毓进来扣头行礼后,并没有听见他叫她起来,她也就只有跪着。

皇帝在上面看看画画,周毓就抬头盯着他看,皇帝应该三十多岁,但不显老,因为他垂着头,也看不太清楚,但隐约是个长的不错的男人。

“可看出什么”,男人声音沉稳,不粗不细,语气里听不出什么。只见他缓缓抬头,似笑非笑的看着下面跪着的小孩

“太远了,看不清楚”小孩老实的答,依旧是直直的盯着上面的人

一旁的福禄只觉得后背有些发凉,这丫头这样子跟他之前见的可差着十万八千里啊,这目中无人的模样可不是皇帝最忌讳的

“听福禄说你虽在冷宫长大,但却是个晓规矩的,如今看来倒是他走眼了”皇帝冷冷的说着便看向一旁的福禄,还没待他开口,福禄便跪了下去

“奴才知罪,可奴才绝非胡言,先前见着小公主时,她的确是个规矩极好的。”

“既是如此,那便是这芳菲园的嬷嬷没教好?”皇帝有些疑惑的口气说着。“双全,芳菲园里没有安排教习嬷嬷吗?”皇帝再次开口,又唤了一个太监进来,

这太监瘦瘦高高的,五官也是刚毅硬朗,与福禄完全不同,若非穿着太监的衣服,决计是看不出他是个太监的。

“禀陛下,芳菲园一共派了四十七人,有三个管事嬷嬷和一个内侍官。都是后宫娘娘们宫里的老人。”双全双手交叠在小腹,微微恭了恭身子,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不似一般太监的尖细。

“这么多人都教不好一个小孩,要来也无用,撤了吧。”皇帝听完他的话便又垂下去继续看他手里的书,过了一会又开口道“既是皇家公主,规矩未学好,失的是我皇家颜面,既日起双全你便去芳菲园呆上段时间,好好教教她。另外,再每日来正阳宫抄礼则十遍,直到规矩学好为止”

周毓失笑,她一直在想谁会是弄她出冷宫最大的助力,这样看来,这颗大树或许不用她再去找…


原以为出冷宫后多多少少会遇到些什么事情的…结果上半个月所有人都在观望,后半个月就被拘在了正阳宫,倒是省了不少事。只是这一个月都过去了,皇上也没有提过与西梁交换质子一事,也不知是她在冷宫听到的消息有误还是这事已有了更好的解决方式

抄完书已经是半下午,现在已经入冬,虽还未下雪,可天气已经很冷了。刚收拾好桌案上的纸张,皇帝便带着福禄走了进来

“今日倒是抄的快了些”他看起来心情不错,走到周毓面前将她收好的纸又铺开来“嗯,字也写的不错,该赏”

“谢父皇,”周毓规矩的行礼,并没有多余的表情。

这半个月下来,她发现这个皇帝其实挺喜欢她的,可能是她圆圆滚滚,又呆又萌却又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皇帝见她明明一脸稚气的模样,却又有少年老成的气质就笑的更开心了“今晚留在此处用膳吧,正巧西梁小王子到了,随朕一起见见”

周毓有些吃惊,她没收到这个小王子已经到京城的消息。他如果已经到了,那么皇帝是用了什么做交换呢,“是”

到底是迎一国王子,宫里还是准备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宴席,除了后宫嫔位以上的妃子及皇子公主,还招了朝中二品以上的官员,来这里快三年,这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东洲的达官贵人…

皇帝居正上方,左侧稍矮一些坐着一个五十左右的贵妇人,她头戴赤金凤凰桂冠,带着细纹的脸仍然白皙干净,微微下垂的眼角本该是慈祥的,可她双唇紧闭,端的是一张不苟言笑的脸,看起来便是不怒自威。这便是东洲太后余氏,从听闻来讲,也是号人物。

皇帝右手边还空着,皇后在萧美人入冷宫第二年就没了,听说是突染恶疾,不治而亡。皇帝也没有立新的皇后,后宫如今最受宠的是宸妃,不仅位份最高,也代理着后宫,膝下一子一女,真正是个好字。此时她还没来,也不知这位置是不是留给她的,

此刻的六公主如个小宫女般站在皇帝身边,挨着一个一个的识人,她个子不高,又恰巧站在了皇帝和福禄中间,一时间也没人看到她,所以她也就毫无顾忌,一轮看下来,她只想这个皇帝看来不好色,嫔位以上的妃子才四个,加上宸妃才五个,难怪孩子那么少。

惠文帝到现在为止总共才的七个孩子,四子三女,大皇子沐亦宗是先皇后所出,二皇子沐亦阳是宸妃所出,两人都是皇帝身边的老人,从王府就在了,三公主沐晨钰便是之前借李掌事之手毒害宸妃的越嫔所出,当时越嫔被赐了白绫,可三公主生下来便合太后眼缘,一直养在寿康宫,因此未受牵连。太后念她为陪着自己一直没有母妃照顾,所以她四岁时就求皇帝给她赐了封号叫嘉禾公主,地位很是尊贵,四公主沐晨汐也是宸妃所出,五皇子沐亦砜母妃张文锦是个贵人,位份不高,可他外祖张贤却是皇帝的授业恩师,虽无实权,却颇受敬重,老六是自己,到现在连个名字都没有,至于老七,周毓看了看左边最后一排的位置,一个长得还算灵动的女人身边坐着一个跟自己一样圆圆滚滚的小孩,宴席还没开始,那桌上的点心已经被吃掉大半了,那就是七皇子沐亦凡和他母妃福嫔。

看着福嫔时不时的抬起袖子挡脸,然后桌上的吃食便会跟着少一些,周毓没忍住轻声笑了笑,她那样子,像及了上一世的周时乐,每次家里有重要宴席时也是这般偷偷的吃。

听见她笑,原来还在跟太后讲话的皇帝顿时回头来看她,半个月了,这可是头一回。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福嫔带着儿子偷偷吃东西的样子落进眼里,皇帝也跟着笑了起来“福禄、让御膳房备些好消化的给老七送去,别宴席结束又给吃坏了”

听皇帝讲话周毓更是吃惊,有这么宠皇子的吗?之前不还给她讲规矩呢!

周毓的动作完全将自己的想法表露出来,她就那么直愣愣的盯着皇帝,满脸都是质问:不是说规矩吗,她都抄了一百五十遍礼则了,怎么这会儿没规矩了…一双圆圆的眼睛瞪的老大

“哈哈………”皇帝笑的更开怀了,立刻伸手捏了捏她肉肉的小脸,“双全,给六公主赐坐”他一边说,一边对另一侧的双全招了招手,示意他将位置安旁边。

见她老实坐好,皇帝又上手捏了捏她,笑意未散。周毓揉了揉自己的脸,心里觉得这皇帝应该早就想捏她脸了吧,这会逮到机会便时不时的捏一下。

在皇帝第一次笑出声时众人就已经发现了一旁的六公主,见皇帝让她坐在了身边后,打量的目光便没断过。自然也包括一旁的太后以及太后旁坐着的嘉禾公主。她侧过身来瞧她,两人视线正好对上。养在太后身边的人教养自然不会差,可那眼高于顶的傲气却是连遮掩都省了,而周毓依然一副面无表情的呆板样子。见嘉禾嫌弃的转过头周毓自然也不再看她…

宸妃和四公主没有来,二皇子来告了罪说四公主又突然发烧了,宸妃不放心便不过来了。四公主身体一向不好人尽皆知,皇上也没有怪罪,恰巧此时太监通报西梁的使臣到了,宴席也算正式开始。

西梁使臣一共来了二十一人,令人诧异的是居然来了两个王子。西梁人如传言般高大,他们的五官更深邃,皮肤也更黑,单说那个小王子今年才十一,个头就与一个普通妇人一般高了,身形也是出奇的壮硕,若是不讲,谁能想到他才十一岁。而另一个年长的据说的西梁的二王子,今年十四了,个头却要比小王子矮了一些,想来那边的人也不全是高大威猛的…

细看了他们的装扮,周毓心里便有底了,看来跟十二部落差不多,只是不知道他们的习性更像哪一个部落。

其实整个宴席上的人,除了武将,几乎都是震惊的,也包括皇帝。因为对于西梁人的高大威猛只是听说,如今一个个身壮如牛的男人就这样站在他们面前,那种身高体型上自带的压迫是无法忽视的。宴席进行的还算顺利,西梁为表诚意不仅送了小王子来做质子,还送来十匹西梁特有的骏马,还有只在大山深处才能挖掘到的宝石,通体橙黄,晶莹剔透,里面会有各种虫子或者植物的尸体,栩栩如生。至于那个二王子,说是西梁王不放心小儿子年幼,怕一路闯祸所以特地让他看着送来的,待他安顿好小弟便要回去去的。

他们半句没提交换之事,可却又安排一个王子特地做护送,言下之意不言而喻。宴席结束后,皇帝并没有放一众皇子离开,而是领着他们和两个西梁王子一同去了尚书房。

尚书房内,周毓第一次和自己几个兄弟姊妹同呆一个房间。和前世的亲密不同,每个人都在心底打着小算盘,算着如何才是最有利的方式,当然除了老七,他脑子里估计想着这儿完了回去又能吃啥吧。皇帝忙着和那两个王子交谈还没空搭理他们,这会就余他们六个大眼瞪小眼,在这种时候兄友弟恭是演都难得演的。

最后当然是提到交换质子这一条,不过皇帝很聪明,他没有直接点出要谁去,而是问那两个西梁王子“两位王子瞧着朕那个孩子适合去西梁长长见识”

两个王子显然是没料到这一出,对望了两眼,又朝几位皇子公主看了看,二王子开口道“西梁地处偏僻,不比东洲富饶,若是公主过去怕是会吃苦头,要是有皇子愿意去体验一番我等自是欢迎,只怕西梁太苦,皇子们呆不惯”

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要皇子,若是皇子不去,那便是你东洲皇子娇气羸弱…

皇帝闻言似笑非笑的看了看那个讲话的二王子,随即又看看自己的几个儿子“你们怎么看,可受的了苦”

“受的”三位年长的皇子和嘉禾公主异口同声,说的是铿锵有力,视死如归…

便是如此,皇帝也没有开口说让谁去,依然是问“看来朕的皇子们还是可以的,只是朕对西梁不甚了解,二位王子帮朕端详端详看哪一个更合适”

两个王子到底年幼,怎么会是这个老谋深算的皇帝的对手,周毓心底暗叹这个皇帝可真是好不要脸,欺负两个小孩…


见两个王子不敢答话,皇帝自然是不甚满意,接着又转头去问自己的几个皇子“你们可有谁自愿去的”

刚刚还义正言辞的人此刻全做哑巴,将头低的快贴着胸口了,只剩六公主和七皇子盯着皇帝,他们一个是不惧,一个是不懂…半晌没人答话,皇帝的脸色眼见着黑了下来,周毓觉得时机已然合适,刚跨出一步就被皇帝的话打断了

“老二,晨汐的病可有遣太医去瞧过”皇帝将黑脸收拾的干净,换成了平时的冷淡,不紧不慢的问

被点名的沐亦阳下意识攥紧了双手,面上却不露声色的回道“禀父皇,已经看过了,说是因为天气转冷,没多加注意,所以老毛病又复发了,将养些日子便可无碍”

“嗯;”皇帝不冷不热的回了一句便不再讲话了。尚书房一时安静的可怕。

皇帝不讲话,也没人敢开口,本来都走出去的六公主又悄悄退了回来,这会可不敢出头,她也将头低下去,打量她这几个哥哥姐姐。尤其是刚刚开口的二哥。听说他才刚过十岁,可那少年老成的稳重样子没有经历过大起大落的世家可是养不出来的。再看看其余几个哥哥姐姐,都是同样姿态,就算知道此刻皇帝平静脸下隐着滔天怒气,可依旧稳如泰山的如木鸡一般的站着,她想若是她没有重生在这个六公主的身上,那这个六公主能活到那一时呢?

一旁的七皇子顶着一脸懵逼的样子这个看看那个看看,最后停在跟自己一样圆圆滚滚的六公主脸上,或许是相似的体型外貌让他对这个头一次见面的姐姐很有好感…

感觉到他的视线,六公主也低头看他,并回了他一个大大的笑,瞬间小孩就堆起笑意,满脸的阳光灿烂

静了许久,皇帝又悠悠开口道“老四倒是病的是时候;那这会儿便只能在你们六个兄妹之间选了,都说说,觉着谁更合适。”

他说话时目光盯着二皇子,并无多余表情,却让二皇子不自觉的抖了抖。这皇上果然是皇上,都这会儿还要给几个皇子上一课…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皇家无情,便是从小就开始的

“父皇,儿臣愿去西梁”没给其他皇子有开口的机会,六公主就已经跪了出来…毕恭毕敬的说道

皇帝并不惊讶,她第一次走出来时他就已经瞧见了,对于一个无所倚仗的公主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坏打算。只是这丫头太小,却能有这般心思,不知是她天资早慧,还是背后有高人指点,他看了一个月,却也没看出门道…

还没等皇帝开口,一旁的七皇子倒先开口了,只见他挪到六公主旁边,一并跪了下去“我和六姐一块儿去”,他咬字不是很清楚,所以说的很慢,深怕大家听不懂

“哦…老七也想去?”皇帝显然很高兴,对这个呆头呆脑的小儿子,他是极其喜欢的。“你可知道要去做什么”

七皇子有些疑惑的道抓了抓头,撅着小嘴“不知道,可我喜欢六姐,我想跟她一起去”

“哈哈哈哈哈…”爽朗的笑声响彻整个尚书房,听的出来皇帝是真的高兴。人都是奇怪的,一面教着他们无情,却又一面真心欢喜这份有情,自相矛盾。

最终皇帝拍板成全了六公主的请命,以年纪尚幼拒绝了七皇子,为此他还大哭了一场,结果被福禄用一盘红莓山药给哄好了。

遣了其余皇子公主离开,多留六公主在尚书房呆了一刻钟。等她离开时,已经是月下眉梢,今天天气好,虽不见星光,月亮却十分亮堂。离着过年还有两月,她是等不到了…

双全领着月华在外头等,见她出来后,便恭敬的行礼,然后退回了尚书房。尘埃落定,这皇帝身边的左右手自然是要收回去的。

月华跟在六公主身后慢慢的往芳菲园走,两边本就离的远,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到的,还好月华机灵,来的时候给她拿了一件风衣,不然,这更生露重可冷的慌。

没出尚书房多久,路就被拦住了。见两个西梁王子,月华自是带着敌意半拦在六公主身前“两位王子见过陛下后不立即出宫,逗留在此是做何,可是领路的公公不称职。是否需要奴婢向陛下回禀一声,”

“哼,我就是特地在这儿等这丫头片子的,你当如何”说话的是那个小王子,叫邬依古,刚刚在殿中他除了介绍便没有多说一句话,而现在那个二王子郝鹏远一脸难色的站在他身后,谁高谁低,显而易见

西梁王子都是随母姓,母族地位越高,那王子地位也越高,显然这个邬依古母族地位更高

“王子殿下自重,这是东洲皇宫”月华故作冷静的开口,虽然对方还是个孩子,可身高体型已经比她更大一圈,王族自身带的气场不是她一个宫女能承受的。

“那又如何,我只是见见这个胆色过人的公主殿下也不行”邬依古语气带着嘲讽,并不看月华,而是直直的盯着她身后的六公主

她个子太矮,刚过月华腰线,若不是胖,否则这个站位,是看不见她的;月华还想开口,被身后的人拉住了;得到示意后只能小心的退到一旁。

“现在看见了,你当如何?”六公主仰头看他,嘴角挂着浅笑,却不达眼底;声音还带着小孩的稚气。身高虽差了一大截,可气势却不弱半分

没想到她敢这么回话,邬依古一时无话能答,倒是他身后的郝鹏远了然的笑了笑,泱泱大国,岂有弱主

“既然是送出门的质子,便做好自己该做的事,你父王是送你来求和的,不是送你来享福的。小王子该清醒点…”六公主神情冷淡的讲完就打算带着月华等人离开

“你不是也一样吗?好歹我去的地方富饶繁华,而你去的可差远了”邬依古气急败坏的说道,他是不想来京城的,这里的人假模假样,便是吃的再好,穿的再舒服也不如西梁的高山峻岭自在。

“呵…呵呵…”六公主闻言掩嘴笑了起来,这个小王子性子太过直接单纯,这么单纯的人在这人心叵测的京城可是讨不到好的。“王子殿下,主动与被动是有区别的,而且强者与弱者的交易从来都不公平”她及其冷淡的点明了两人立场的差距,说罢不等他们再回话,她已经领着人离开了。这段路很长,一个在皇宫的最中心,一个在皇宫的最边缘。月华拿过太监手里的灯笼,与她贴近了些

“若是没有我,最好的人选是四姐,所以你抛出去的饵,宸妃会主动去咬;父皇要平衡后宫,这饵他自然会分一口;总共就三个公主,与我去相比;对外虽不一定有利,可对后宫却是再好不过…”

“公主”见她分析的头头是道,月华有点心疼,这哪里该是一个六岁的小孩

听出她话里的担心,周毓拉了拉她的手,示意她安心。她不会跟她讲她的真正身份,就是说出去了,也不见的她会信。

跟着她们的宫女太监都规矩的走在两人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上次被皇上遣散了宫人后,她身边贴身跟着的宫人都是双全从新排的,她仔细观察过,这些应该是刚调教好还没有送去那个宫殿伺候过主子的人,他们恭敬本份又小心翼翼,跟在她身边再适合不过…这样一对比,双全与福禄,一个掌着皇上的生活起居,一个掌着皇上的宫人调度,看似各司其职,实际又互相影响。这便是深宫,任何位置,都需要制衡。


去西梁的时间定在当月末,没剩几天。皇帝给她派了四十名宫人,七十名侍卫。跟西梁总共二十多人比起来,简直碾压…当然,这样做显得皇帝对她重视,避免对方因为过去的是个公主而生臆想。送的绫罗绸缎,金银珠宝也足足装了十大箱,加上赏赐给六公主本人的,这队伍就显得格外庞大。

出发当日,皇帝带着文武百官及一众后宫在正宫门相送,派头十足。浩浩荡荡的队伍穿过京城宽阔的主街,两边的百姓跪伏在地,也有不少好奇的悄悄抬头看这东洲何时多了个六公主…

东洲都城京城与大商都城长安挺相似,宽阔的主街干净整齐,周边的商铺也琳琅满目。两边差距最大的可能也就衣着服饰,大商的服饰简单保守,便是大夏天,女子也是除了脸其余都是裹得严严实实。而东洲的服饰要开放的多,先前天热时,她瞧着大家都是齐胸襦裙罩个纱衣,看着就凉快……

一行队伍来到城外时,已经有军队候在此处了,先前那一百多人是给她带去西梁伺候她的,城外这一千精兵是受命护送她至天韶关,然后再由天韶关守将护送她至西梁境内。从京城到天韶关快则半月,慢则一月。她们是去做使臣,加上她是公主,又年幼,队伍自然不能快行,这一个月也不一定能到。

“护卫军守将汪邵奉旨携一千精兵护送公主,听公主诏令。”

铿锵有力的声音传入马车内,车帘打开,一张圆圆的脸凑了出来“有劳将军,将军看着安排便好”。对着将士,她是有骨子里的亲近的,

汪邵没见过这个公主,甚至在一个月之前他都是没听过所谓六公主…如今一见,倒是个挺讨喜的小姑娘,加上听闻她是自己主动请旨去的,小小年纪确有这般胆色自然也让他多了几分敬佩…“末将定当竭力护送公主安全至天韶关,还请公主无需担心”

“我信将军,我未曾出过远门,一路还请将军多加照顾…”她神情轻松,并不见远行担忧,既是真正信这个人,也是一种考量…将也有好坏,这个不是一朝一夕能看出来的…

“将军便自行安排着出发吧,天气冷,公主还小,莫要吃了冷风”月华适时插话,并放下了帘子…

“是”汪邵抱拳行完礼便退了下去。

“公主,公主…”他前脚刚走,后脚春花一连串的叫唤声便传了来,月华打开门帘让她上来“咋咋呼呼,像个什么样”重重的挖了她一眼,月华直接拿过她手里捧着的吃食递到公主手中

这里有很多吃食是她之前没见过的,刚出发时,就遣了春花去买,这会刚好追上…春花委屈的低着头,虽然经历了很多事,可她的咋呼的性子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改过来的。“无事,现下不在宫中了,便由她吧,”六公主开口,将手里的小食分了些给月华,又分了些给春花,自己也欢欢喜喜的吃了起来,细细脆脆的,很香

得到释罪的春花自是欢天喜地的吃了起来,这个六公主刚出冷宫那会她们很是开心,想着以往的交情怎么日子也不会难过,谁晓得这公主压根不管她们死活,前半个月那些新来的宫人仗着以前主子的威风将她们欺负惨了,这小公主愣是看不见似的人任她们去,那冷漠的样子是让她怕及的,好在后头那些宫人都被遣走了,月华也跟大家将前因后果都讲了一遍,她们才知晓这个小公主是为了她们才想着从冷宫出来的,为此还要去西梁做质子,在深宫中有情有义的主子是最难的,所以大家也是心甘情愿的跟着她去西梁。

虽然汪邵一路已经行的很慢了,可天气一日比一日更冷,还是遭了不少罪,不过好在没有生病,行了半月有余,路程过半,途中路过大的城池有些地方官员会来请,还会象征性的送些东西,所以一路上也认识了不少人,行李也是又多了些。

这一路行来,没出过任何状况,汪邵安排的极好,可也不得不说,这东洲很安稳,路过的几个大城都少见流浪乞讨的人,虽然越往边关走,气候越差,山也多了起来,路也不如之前好走。可也没有发生盗匪,想来这后面各个城池的守备军是充足且有实力的。与之相比,大商就显得太弱,除边关武将外,内城少有能将。稳了外却安不了内,便是国土再辽阔富饶,也经不起一个只知晓争权的皇帝挥霍。

这一路上,二王子郝鹏远每日定会来问候她一次,都是十分恭敬的,让月华等人十分不适应,毕竟她们所知道的西梁人都是野蛮粗鲁的,这突然来一个知书知理的,自然接受不了,总觉得他别有用心…

这个郝鹏远在西梁人里算个子小的,可放到东洲,他的身量体型在同龄人中绝对是佼佼者。他们一行人来时二十一人,现下回去却就他和一直随从,同样是皇室,这待遇差的可是有点多,也不晓得他每日跟在这队伍里面是个什么心情。

迎着第一场雪,她们总算是到了天韶关,来接她的是守关主将的儿子顾一鸣及副将关飞

顾一鸣也是个半大的孩子,今年十三,高高瘦瘦的,五官端正帅气,有将门风范,是个英气的贵公子。关飞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皮肤黝黑,眼大而眼珠黑亮,不苟言笑的样子倒有几分威严…

还没跟她见礼,顾一鸣先和郝鹏远打起了招呼:“还以为你要在京城多呆一会,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怎么样,京城好玩吧”

“确实热闹非凡,新奇玩耍的东西也多。”郝鹏远也回他,语气是松快的,看来两人很熟。

“咳…咳…”关飞听着两人自顾自的聊起来,颇有些无奈。一个劲的对着顾一鸣使眼色。

月华携着六公主下马车时就恰好看着这一幕,明明是一个看起来挺严肃的将军,此刻挤眉弄眼的样子着实可笑,一时没忍住就笑了起来…

她一笑,关飞自然知道是笑自己刚刚的举动,也没生气,倒是有几分尴尬。

“见过将军”六公主率先开口打破尴尬,抱着手炉自月华身后下来,后面跟着春花,一脸好奇的到处瞅

“末将关飞见过六公主”公主先见礼,这可是大不敬,要是在京城,估计的被参上好几本,关飞赶紧半跪行了一个大礼,还刻意提高了音量,深怕一旁聊的正欢的顾一鸣听不见。

“将军起来吧,你们戍守边境,劳苦功高,无须跪我”上一世自己就是守边一员,这其中有多苦多累自然知道,这个礼,她不愿受…

“公主大善,实乃东洲之福”关飞这话是真心的,别人不知道六公主的身世,他们却是知道的,一个刚生下来就被扔在冷宫的弃子,不管她是真心还是假意,愿意为了两国安稳去做质子,这般胆色就已经胜过许多,更何况听她言辞对他们也颇为尊敬,这好感自然而生

那边聊够了,顾一鸣才屁颠颠的过来见礼,无他,天大地大,只有他老子最大。长这么大,他在京城呆的时间全加起来也不足一年,在他眼中只有军规,没有尊卑…


“你就是六公主?”张扬的少年低头看她,或许是没想到冷宫出来的公主能长的这么好,他是满脸的难以置信。

“不像?”六公主反问他,语气不算和善

“是也不是,我见过你四姐,那可是风都能吹倒的人”顾一鸣围着她走了一圈,戏笑着说“宫里的小主子确实没见过你这样的”

“那可能是你蜗居沙场,见识太浅”她回的毫不客气,虽说她对将士有好感,可不代表对谁都能亲近,她自来不喜欢这种有点自大的世家公子,前世她爹对属下要求及严,就是她入军中也是从最底层开始,也是因为这样,她小妹最后的处境才会那么难…

“脾气挺大”顾一鸣并不在意她说话太冲,反而更喜欢说话这样直接的人,“我爹应该已经在军中等了,公主随我先回军中休息一晚,明日若是雪不大再送你过去”

他话没说完,人已经在重重包围下离开了,一旁的关飞嘲笑的瞅了他一眼,便快步跟了上去,只余他在原地发懵…他是规矩不太好,可怎么就招这个小公主嫌弃了。

天韶关的守将叫顾安,今年三十有六,在这儿守了有二十年。顾家世代武将,原本是在徐州驻守的,顾安七岁拜了前天韶关守将夏长松为师,之后大多呆在此地,后来夏长松战死,他也选择了留在此处。虽然当时年少,可顾安有勇有谋,没几年就坐到了守将之位,此后也将边关守的牢靠。想来也是个个有真本事的人

“天韶关守将顾安见过六公主”,顾安抱拳行的武将礼,她还有没封号,位阶上是没有顾安这样的兵马将军高的,甚至该是六公主先向他见礼才对。

“见过顾将军,明日一行要劳烦将军了”规矩的带着身后的宫女太监行礼,她做的很好,像一个教养颇好的公主

军中并没有设宴招待她,只是安排了住处给她,军中吃食大多粗糙,月华自然不会让她吃,单独给她开了小灶。以往住冷宫没有条件挑肥拣瘦,如今好歹是个正统公主了,她们便使劲精细的养,打算把过去的都补回来。虽然她也不觉得那几年苦。

她还没吃,便有人不请自来“吃什么呢,好香”顾一鸣不见外的打门进来,带进一阵冷风。

月华见他没规矩的样子不是很高兴,奈何在人家地盘,又是少将军,也不好发作。只能偷偷瞪他。

见两人不理他,他也不尴尬,反而自己坐下还直接用手就拈了一块放嘴里,“嗯----,难怪你长的这么有福气,这菜真好吃”

春花端菜进来时刚好碰见这一幕,见顾一鸣一边用手拈着吃一边夸,不自觉的就红了脸“小将军觉的喜欢就多吃一点”,说着就将手里的菜放到他面前,还贴心的给他递了筷子

此举成功换来了公主和月华的两个超级大白眼…可她仍旧看的如痴如醉,最后还是月华恨铁不成钢的又去取了一副碗筷,

吃饱喝足后,顾一鸣并没有离开,待月华和春花撤走碗筷后,才悠悠开口道:“西梁并不安稳,”

“我知道”周毓淡然的说,好像这事跟自己没关系一样

顾一鸣正色看她,今天下午他就猜到这个公主应该不简单,可却没想到她能这么淡定“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做这个质子,但这条路并不好走”

“我这般身份那条路都不好走,与其让别人拿捏,不如走远点还能博一把”

闻言,顾一鸣没再讲话,皇宫是什么地方他虽然不清楚,可接到圣旨时他爹跟他讲过这个六公主的身世。罪妃之女,一出生便被打入了冷宫,若不是这一次交换质子,世人都不知东洲有个六公主,连他爹当时都很吃惊,以为这个小丫头早死在冷宫里了。一开始他觉着这个六公主应该是瘦小羸弱的,所以见着马车上下来那个圆润的小姑娘自然难以置信,这模样分明是家里好吃好喝才能养出来的,还有那说话的性子,可半点不像在冷宫受欺负的人。不过这会一看,又像是个忍辱负重的人…

“担心什么”见他蹙着眉头沉思的样子,周毓忍不住开口问。她也在自小长在边疆,那短暂的一生有大半时间都在军营里,看他的样子便大概猜到他在想什么

被点出想法,顾一鸣也不藏着,大方的讲道:“我知道你生世坎坷,过去在宫中定然受了很多罪。可负你的人不是这天下黎民百姓,希望你别做伤天害理之事”

果不其然,感情这是怕她卖国啊…且不说这个小公主没在冷宫吃过苦遭过罪,就算她真是过的痛不欲生,这一世,她也不会再做那血流成河的事了,上一世的尸坑埋了数里,鲜血染红了一城又一城的土地,她的梦魇现在都未曾散去,又怎么还会做这样的事情

思及此处,她眼里就盛满了伤。连带着心口也隐隐作痛。见此模样顾一鸣自然是慌的,他晓得他说的那番话有点伤人,可他没想到这个六岁的姑娘带入感这么强,满眼心痛,还刻意侧着脸倔犟的不让他看。他家就他一个独苗,没有兄弟姊妹,这会见她这委屈的小模样顿时心疼的紧,当既就将人抱起来哄

“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要说这个的,都怪我爹,是他让我来讲的,你这么可爱,肯定是不会做这种事的。你别生气啊,我给你道歉好不好,如果还觉得生气,就打我两拳,挠我俩下,不过别挠脸,不然以后不好找媳妇儿…”

顾一鸣噼里啪啦的一边讲一边抱着人哄,完全没注意怀里僵直的身体。对这突如其来的亲近,周毓相当不自在,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不喜欢这种亲近…哪怕是周昌年都很少抱她,除了小妹总爱挂她身上,

“你放我下来”好不容易等他闭了嘴,周毓赶紧开口道,可惜,六岁孩童的声音软软的,便是她故作冰冷,也没让顾一鸣觉的她现在很不爽

“现在离天黑还有一会,我带你去泡温泉吧。军营附近有一处天然温泉,刚好军营里洗澡也不方便。而且你赶了一月的路,正好去去乏…”顾一鸣突然想起似的,抱起她就往外冲。还不忘吩咐门口的月华替她收拾衣服

温泉离得确实不远,而且位置很宽,军营因该特地休整过,建成了一个连一个的池子,但没有封闭起来。“这里是前几年山体滑坡后出现的,我爹派人修整过,将士们爱来这儿泡澡。这附近还零散的有些庄子,冬天不好烧水洗澡,就没有封起来,这样大家都能用了”顾一鸣一边给她解释,一边抱她下马。

天气很冷,还下着小雪,一路上他都用氅衣将她罩的严严实实,骑的不快,也没吹着风。周毓觉得很神奇,小孩子的喜欢似乎特别简单,小七是,这个顾一鸣也是…明明之前还看不顺眼,这会倒是护的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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