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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辅男德至上:娇妻只能有我

天晴晴天 著

现代都市连载

主角姜妤裴宵出自古代言情《首辅男德至上:娇妻只能有我》,作者“天晴晴天”大大的一部完结作品,纯净无弹窗版本非常适合追更,主要讲述的是:跟首辅成亲三年,她自觉两人相敬如宾,他也待她很好。近日却接连做梦,梦里她所嫁之人并非首辅。新婚夜,这位首辅大人却闯入洞房,将新郎斩了首,一幕幕,如同真实发生过一般,就在她眼前。她被吓破了胆,才开始发现事情有点不对劲。众人:堂堂首辅大人在外指点江山,回了屋便是日以继夜研究如何取悦娇妻……这般深情,感天动地啊。她又沉溺又害怕:夫君,我有点不舒服,我们还是分开一段时日吧……...

主角:姜妤裴宵   更新:2024-05-12 20:1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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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姜妤裴宵的现代都市小说《首辅男德至上:娇妻只能有我》,由网络作家“天晴晴天”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主角姜妤裴宵出自古代言情《首辅男德至上:娇妻只能有我》,作者“天晴晴天”大大的一部完结作品,纯净无弹窗版本非常适合追更,主要讲述的是:跟首辅成亲三年,她自觉两人相敬如宾,他也待她很好。近日却接连做梦,梦里她所嫁之人并非首辅。新婚夜,这位首辅大人却闯入洞房,将新郎斩了首,一幕幕,如同真实发生过一般,就在她眼前。她被吓破了胆,才开始发现事情有点不对劲。众人:堂堂首辅大人在外指点江山,回了屋便是日以继夜研究如何取悦娇妻……这般深情,感天动地啊。她又沉溺又害怕:夫君,我有点不舒服,我们还是分开一段时日吧……...

《首辅男德至上:娇妻只能有我》精彩片段


裴宵果真起了变化,呼吸越发急促。

“妤儿,今晚我不睡书房了,回来陪你好吗?”

姜妤咬着唇,紧张地后退。

但她的手慌乱间仍攥着裴宵腰间的香囊,往后一扯,裴宵便被迫躬下身来。

裴宵骨头也软了似的,高大的身形压在了她身上,仿佛囚笼禁锢着她。

“那我就当妤儿答应了?”

裴宵低笑着解下腕上的玉菩提,一圈圈绕在姜妤手腕上。

往常与他在一起时,他也常会这般与她十指相扣,用菩提松松绑住两人的手腕。

姜妤也只当是他一点小癖好,并未在意,可今日才知这串菩提染过血啊!

那只满身血污的白狐尤在眼神,姜妤越发觉得他像猎豹,开始不住地发抖。

裴宵只当她像平时一样怕疼,温声哄道:“妤儿放轻松,我不会伤你。”

紧接着,缠绵缱绻的吻便覆上了她的唇,如春雨细腻抚慰她的惶恐。

便是失控,裴宵也还在克制着,耐心等姜妤有所回应。

他从来都会顾忌姜妤的感受。

哪怕从私生活来讲,他也是个极合格的夫君了,根本叫姜妤无可挑剔。

可惜,也许一切完美都是假面……

姜妤心凉了半截,暗自摸到了梳妆台上的瓷盏。

里面放着今日新研磨的花粉,原本是用来做胭脂的,可此时它有更大的用途。

裴宵情绪已经有了波动,只要花粉“不小心”散落在空气中,裴宵今晚肯定会晕倒。

姜妤颤抖的指尖默默将瓷盏推到了梳妆台边缘。

花粉随着梳妆台的晃动,摇摇欲坠……

一切都是“意外”,怪不到姜妤头上。

姜妤深吸了口气。

倏忽,另一只冰凉的大掌顺着姜妤的手臂如小蛇缠了过来,压住了她伸出去的小手。

“妤儿,又不专心?”

裴宵慵懒的声音溢出。

姜妤心跳加速,呼吸停滞片刻,回眸过来,裴宵仍埋在她颈窝。

他时时刻刻感受着姜妤的情绪,仿佛一双无形的眼睛盯着姜妤。

裴宵知她又神游天外了,也缓缓抬起头来。

姜妤余光瞥了眼手边的瓷盏,他只要稍稍撇过头,就能将姜妤抓个现行……

而此时,他那双深渊般的眼已经慢慢睁开。

“夫君!”姜妤忙圈住双腿,娇躯刚好挡住了裴宵的视线。

只听得一声闷哼,姜妤才觉自己的反应有些太过了,瓷白的脸顿时涨得通红,睫羽轻颤着如展翅欲飞的蝴蝶。

裴宵倒因她突如其来的主动有些惊喜,抬起她的下巴,“妤儿,是觉得……不行?”

姜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但她既开口喊了他,总得想办法转移他的注意力,“我是想说、说……”

“夫君,我们是不是该考虑生个孩子了?”

她与裴宵洞房后,一直用了法子避孕,裴宵只说她身子太弱,不想她受罪。

姜妤此时提这话,也无非是胡诌的。

可她没想到裴宵脸上所有的情绪瞬间凝结,犹如冰冻三尺。

他阴沉的脸上浮现姜妤看不懂的情绪,但肯定不是喜悦。

若真夫妻情深,生儿育女不是人之常情吗?

逼仄的房间里,静得只剩彼此交缠的呼吸声,相对而视。

良久,裴宵才又挂上了惯有的笑意,拥住她:“妤儿,你身子不好,我们先不提此事。”

他生了薄茧的手一下下轻抚她的脊背,彻骨寒凉。

姜妤顺势褪下冰冷的佛珠,推开他,就要跳下梳妆台。

“妤儿!”裴宵连忙双手困住她,张了张嘴,似有什么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姜妤静静盯着他无声沉默,杏眼微红,眼角泪花欲掉不掉。

像春雨洗礼过的花瓣,水嫩嫩的,教人不忍催折。

裴宵暗自叹了口气,吻过她眼角的泪痕,“别哭了,嗯?妤儿不是一直想去城外庙会吗,明日我告假陪你?”

他事事周全,偏就越过了这个敏感话题。

姜妤拧着眉,双手双脚都拼了命的挣扎,“谁要你陪?”

“不要我陪,你想要谁?”裴宵偏不让开,反而往她身上贴。

两人一来二去,梳妆台晃动得越来越剧烈。

最终,白瓷盏“平砰”落地。

淡粉色的花粉纷纷扬扬,模糊了两人的视线。

“咳咳!”裴宵胸腔起伏不定,当即重重地咳了起来。

“夫君!你没事吧?”姜妤忙跳下梳妆台,扶住他踉跄的身形。

两人撤出寝房时,裴宵已经面无血色,唇色发紫,几乎是压在姜妤身上才能行动。

“大人!”千仞也迎了上来。

两人把裴宵扶到了书房的床榻上,又喂了特制的药丸,裴宵才缓过劲儿来。

只是刚刚才剧烈活动,又闻了花粉,裴宵也昏迷了过去。

此时,已至一更。

千仞急得如油锅上的蚂蚁,在院子里转来转去,“夫人,药不多了,要不要去敲大夫的门?”

姜妤坐在裴宵身边,替他擦了把脸,心里难免有些慌的。

她见他发过几次病的,可从未昏迷得这般快啊。

“千仞!”姜妤蹙起娥眉,眸光忽闪,“我瞧夫君难受得紧,还是我去找汪大夫再开点药。”

“属下去!”

“我去吧,我放心不下夫君。”姜妤抬手阻止了千仞。

裴宵的身体一直都是汪大夫调理的,他的药最管用。

但汪大夫从前是太医院院判,颇有几分清高,且之前跟千仞有过争执。

千仞也知道自己未必请得动,便不再争了,“属下给夫人准备马车。”

“青黛同我去!”姜妤勾手示意。

青黛是姜妤的陪嫁丫鬟,姜妤自然是信得过的。

现下裴宵病着,千仞要守着主子,是姜妤脱身最好的时机。

两人坐着马车趁夜而出,姜妤还是时不时往府里看。

多年夫妻,到底有些不忍。

而另一边,姜妤前脚离开。

躺在病榻上的裴宵悠悠睁开了眼。

他面色如霜,双瞳盯着帐幔,如沙漠般苍凉,冷白的皮肤因为刚刚剧烈咳嗽,显得更为病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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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妤往后一个踉跄。

裴宵的学识和谈吐绝非池中之物。

她分不清,完全分不清!

“你这丫头还真被他吃干抹净,骗得团团转!”孟清瑶看她迷茫的眼神,唏嘘不已。

“也不怪你!他们这种人生来就是媚主的东西,他从小跟着她娘少不得学些甜言蜜语,你一个闺中贵女哪能抵得住他们那些下三滥的手段啊?”

姜妤脑袋里已是天旋地转。

所以往日朝夕相处,他所表现的耐心和细致,都不过是娴熟的手段。

而她却以为自己被爱着?

“妤儿你要清醒点,先下手为强呀!”孟清瑶摇晃着她的肩膀,咄咄逼人。

“他现在一手遮天,你不戳穿他的真面目,你永远都逃不开他的魔掌!”

太多的事情纠缠在一起,剪不断理还乱。

姜妤快要窒息了,深吸了口气,“姨母可知蓉娘在哪里?我要亲自去问问。”

仅剩的理智告诉她,不能听一面之词,她得当面问清楚。

孟清瑶眸色却渐渐浑浊,嘴里不停念叨着,“妤儿,你要去杀了他,只有你,只有你有机会杀他!”

“杀了那畜生,杀了那畜生!”孟清瑶猖狂笑了起来。

疯癫的笑声回荡在庙堂中,吹得油灯忽明忽灭。

她张牙舞爪的样子投射在金身佛像上,显出几分诡异。

孟清瑶只是药量减少了,但还是喝了的,难免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她肆无忌惮的笑声引得院子里绰绰人影汇聚过来。

姜妤不能逗留下去,引人注意。

“姨母?”姜妤轻唤了一声,见孟清瑶仍无反应,先悄悄离开了。

孟清瑶知道的恐怕就这么多,还是道听途说。

可就这些信息就已经让姜妤难以消化了。

姜妤与他肌肤相亲,竟然不知道他姓谁名谁,连真正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裴宵与她深情对视的那张脸是假的,日日撩拨她的手是沾满鲜血的。

那他到底有什么是真的?

这三年,姜妤不过跟一个影子谈夫妻情深,多可笑!

如今想来,裴宵这数年跟她保持相敬如宾的距离,并非是考虑她的身子弱。

实在是他们俩之间本就是镜花水月。

只有姜妤傻傻地当真了,做什么相夫教子的美梦。

蠢!

天边雨势转弱,像一道细细密密的网将她困居一隅,难以逃脱。

姜妤深一脚浅一脚漫无目地走着。

不知不觉,又走回了禅房。

她盯着低矮的房檐无奈笑了。

明知这是个笼子,她还是得回来。

是啊,在京城,她又能逃哪呢?

可她宁愿站在雨幕里吹冷风,也不想回去。

秋风萧萧,压弯了门前枯树枝丫,在窗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纵横交错荆棘般的影子中,倏忽浮现出一个人影。

影子渐渐放大。

姜妤心头凛然,脚尖调转方向,下意识想逃。

窗户豁然打开了。

裴宵趴在窗边,白衣玉冠,眼角挂着惯有的笑意,“妤儿回来了?”

他波澜不惊的声音在淅淅沥沥的落雨声中显得不合时宜,而更加清晰。

他越笑,姜妤心里越忐忑。

裴宵不是去半山腰了么?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姜妤缩了缩脚。

她刚还做出脚疼痛难忍的样子,这会儿却被裴宵撞见人在屋外,实在窘迫。

姜妤咽了口气,故作镇定,“夫君刚去哪了?让我好找。”

“采药去了。”裴宵温声道:“妤儿快进来吧,一会儿雨又该下大了。”

他从窗户伸出手来,雨水顺着他白皙修长的指尖滴落,像手持玉净瓶的观音手,是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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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衣衫尚薄,姜妤几乎可以感觉到他心跳顿了一拍。

这一次,姜妤是无意,但一颦一动挑逗意味更浓。

在裴府三年,这朵娇花儿被养得越发鲜嫩撩人了。

她是裴宵亲手养出来的花儿,身上可不能有别个东西的痕迹。

她的一切都是属于他的。

裴宵扣紧她的脚腕,轻吹了吹,“妤儿,你不是说脚疼吗?可能毒液还没完全吸出来,我帮你。”

什么没吸出来?

明明毒素都褪去了!

姜妤欲哭无泪,她甜言蜜语只是为了证明自己对他初心如故。

她才不想在马车上和他做奇奇怪怪的事!

“夫君,我、我不疼了!”

“施主,佛门净地,还请自重。”

马车外,突然传来老主持慢悠悠的声音。

两人已经到达青云寺了。

马车关得严丝合缝,姜妤不知道老主持是怎么察觉的。

但可以想象首辅大人来访,马车外应是围着不少双手合十的小和尚。

姜妤赶紧缩回腿,手抵着唇瓣,示意裴宵莫让人笑话。

裴宵坐回了她身边,漫不经心拍了拍衣摆。

但他并没打算下车,而是钳住姜妤的下巴。

姜妤又尴尬又害怕,嘴里呜呜咽咽地退拒。

可裴宵一手抵住马车,将她困在了怀里,沉磁的声音在她唇边调笑:“妤儿小声点儿,别让人听到。”

太不要脸了!

姜妤耳垂滚烫,恶狠狠瞪他。

裴宵不以为意地扬声道:“大师稍等,我与夫人有话谈。”

姜妤:……

她才没有!

姜妤的脸都快被他丢尽了,双手拼命挣脱。

可惜裴宵太过高大,一只手便将她控制住,吻毫无征兆倾覆过来。

这样跟大庭广众亲吻有什么区别?

逼仄的空间中,呼吸声显得更加清晰。

而马车外,是清心禁欲的佛子们热辣辣的眼光。

主持带着一众弟子在烈日下暴晒了一炷香的功夫,不见夫妻两出来。

众人面面相觑。

“裴大人送信说自己夫人中毒了,莫不是情况危急,咱们要不要上车看看?”

“刚刚似乎听到女子痛呼声。”

……

和尚们怎么也不会想到端方君子裴大人竟在人眼前行苟且之事。

姜妤也没想到,洞房之后,他越发过火,什么地方都敢乱来。

姜妤的手狠狠掐住了他的肩膀。

只是,更像猫儿挠似的,对裴宵无效。

姜妤欲哭无泪,隐约听到外面的脚步声靠近。

“裴宵,别闹了!”姜妤鼻头冒着汗珠。

真真是一幅做了亏心事的表情。

裴宵歪头笑了笑,喑哑的声音溢出,“那今晚……我们回房再说?”

绕来绕去,他还是想回来跟姜妤睡。

姜妤觉得不可思议,“这是寺庙!”

时辰已经不早了,姜妤还要看病,两人今晚势必要住在青云寺了。

这是清净之地,怎能乱来?

何况,姜妤一点也不想跟他亲近!

姜妤摇头。

裴宵也不劝,只是抬着她的下巴,还要再吻……

“师傅,还会进去看看吧!”和尚们商量着,纷纷围了过来。

只要他们一掀开车帘,就能看到缠绵的爱侣。

还要不要做人了?

姜妤一个激灵,忙道:“好了!今晚再说!”

“再说吗?”裴宵轻轻在她唇瓣上咬了下,仍是不依不饶。

明明力道不大,可姜妤浑身像冻住了一般,时不时瞟着渐渐围拢的人影。

倏忽,车帘掀开。

“一起睡!”姜妤脱口而出。

于是同时,十多个脑袋凑了过来,往马车里探查……

裴宵转手将姜妤打横抱了起来。

姜妤吓懵了,慌张带起面纱,侧头躲进了裴宵怀里。

千仞瞧夫人脸红扑苹果,上前关切道:“夫人不是只有脚很受伤吗?脸怎么也肿了?”

“毒蛇咬的!”姜妤反应倒快。

老主持一听咬了面部,神色紧张迎了上来,“面部穴位众多,若是脸受了伤,得尽快看看。”

一行人都围了上来,姜妤把自己逼到了死胡同。

这要是一揭面,红肠般的嘴,岂不是更说不清了。

姜妤无奈又愤懑地白了眼裴宵。

可在众人聚拢的目光下,她眼神渐渐由愤怒变成了惶恐。

水灵灵的杏眼格外潋滟。

裴宵侧身,遮住了主持的视线,“吾妻娇美,不见外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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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宵不肖回头,也知道是那阴魂不散的慧觉。

他漫不经心擦着镰刀上的泥土,温声道:“大师是不是忘了,当初是你叫我就算演夫君,也要演得像些,别露了破绽?”

“我可没教过你冒雨给夫人采药,没教过你冒险给夫人吸蛇毒,我一个出家人更不会教你说情话、撩拨姑娘……”

裴宵手中镰刀一转,抵在了他脖颈上,“一个女人而已。”

刀尖深入几分,割破了慧觉的皮肉,“管好你的嘴,若再让我发现你在姜妤面前胡说八道,青云寺立刻就会成为乱葬岗。”

话音刚落,山涧中传来一声狼嚎。

暗夜里,裴宵的眼像独傲于林的苍狼,杀意森森望向青云寺后方的破败院落,“我说的坟场包括你守着的那座冷宫。”

裴宵说的,就是后山供罪妃们思过的地方。

他疯起来,什么都敢付之一炬。

慧觉太了解他了。

他一瞬不瞬盯着后院,不敢再言语。

而裴宵已经疾步闯入了夜色中,去往半山腰寻树色灵芝了。

他刚出了青云寺的大门,脚下一滑,白衣上满是泥泞。

青云寺所在的山体陡峭,半山腰尤为湿滑。

姜妤脚上本就有伤,也这么摔一跤,想也知道多疼。

裴宵脑海里不禁浮现出她抱着膝盖,瑟缩如猫儿的画面,心里莫名有些发毛。

他也没心思清理泥秽了,穿着湿漉漉的衣衫,往半山腰赶。

可刚走了两步,忽而脚步一顿,悠悠望向右手边的密林。

几棵松树被暴雨压弯了腰,风雨飘摇中格外显眼。

明明离寺庙五十步之遥就能采到松枝,为什么姜妤会舍近求远,去半山腰?

这不合常理。

难道……她在说谎?

她骗他?

她竟敢骗他?

裴宵双目一眯,寒气四溢,转身回了禅房……

彼时,姜妤用布条缠紧了伤口,悄悄往后山去了。

孟清瑶休养的院落名唤“锦绣园”。

姜妤还以为给公主住的是独栋禅院。

走近些,却依稀听到很多女子的声音,疯疯癫癫的。

姜妤摸索到了一扇半掩的门。

院子里只点了一盏灯笼,残破又昏暗。

几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对着灯笼跪拜,高呼皇上万岁,画面很诡异。

倏忽,一只手捂住了姜妤的嘴巴,往僻静处拖。

两人到了后院一座小佛堂里。

透过昏黄的光,姜妤才看清身后的人,“姨母?”

“妤儿,妤儿你终于来了,姨母等你好久了。”孟清瑶握住她的手,急切道。

她虽然发髻凌乱,但应还有意识,不然也不会在门口等姜妤了。

姜妤手抵着唇,示意孟清瑶先禁声,而后把小佛堂的门窗都关上了。

“姨母癔症好些了?”

“妤儿!”孟清瑶抹了把泪,“我哪是什么癔症啊?是裴宵指使太医给我灌药,我才神志不清的!”

这话证实了姜妤的猜想,可她还是觉得心惊肉跳。

裴宵能指使太医,还能封住公主的嘴巴,好大的本事!

孟清瑶只当姜妤还不信,举手起誓,“是真的!幸亏我身边还有个忠心的丫头,给药的剂量轻了些,姨母才撑到现在啊!”

孟清瑶说话有条理,姜妤当然是信的。

她帮孟清瑶顺了顺气,问道:“姨母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你能来找我,还算你不糊涂!”孟清瑶叹了口气,“妤儿,裴宵那是个偷龙转凤的假货!你被他骗了三年!”

虽然姜妤早就猜到了,但还是后背冒冷汗。

裴家在京城也是有头有脸的人。

她这枕边人是怎么瞒过裴家上下和京城诸多眼睛的?

姜妤紧抓着孟清瑶的手,“姨母从前是见过裴宵的,可能看出他现在的样貌秉性和以前是否不同?”

这话把孟清瑶问住了。

京城宴会,孟清瑶也常与裴宵打照面,人是她从小到大看过来的,不可谓不熟。

可单看样貌还真还不出差异。

孟清瑶也不明白,“这世间奇闻怪事多得很,谁知你枕边人是不是学了什么歪门邪道,改头换面成了裴宵的模样?”

孟清瑶这么说,只会让姜妤更觉得毛骨悚然。

难道她不仅不知道身边人是谁,连他真正的样貌也没见过?

这太荒谬了!

“妤儿,不然你可以仔细去观察下他的皮相,肯定能看出破绽,他是假的!谁知道他是什么妖魔鬼怪?”

“他若不心虚,为何要杀我女儿,为何要给我灌药?”

孟清瑶越说越激动,眼中癫狂之色渐渐浮现。

姜妤有种错觉,孟清瑶恨不得递把刀给她,让她现在就去捅了裴宵。

孟清瑶已经被仇恨冲昏了头脑。

姜妤扶住她的肩膀,深深看着她,“姨母,你先别激动,先告诉我这话是谁跟你说的?”

“是沁芳苑的妓子蓉娘!”孟清瑶笃定道:“前些日子那妓子晕倒在公主府门外,我好心让人救了她。

她才声泪俱下地告诉我,当今首辅是她儿子!

裴宵换了身份做了大官,不想人知道他这身世,才跟他娘断绝了关系。”

孟清瑶啐了一口,“要不怎么说裴宵是畜生,连自己的娘都不认了!”

姜妤听这话漏洞百出,摇了摇头,“也许她随口胡诌,怎能做的准?”

“所以我才拿着喜服问你啊!”孟清瑶也抓住姜妤的手腕,“妤儿,你枕边睡得是太傅府嫡子还是哪个阴沟里的野种,你都分不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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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颔首示意,径直往寺庙去了。

小和尚们各自眼神流转。

都道当今首辅和夫人鹣鲽情深,果真如此啊。

而姜妤在想裴宵进青云寺怎么跟回自己家一样,熟门熟路?

姜妤防备仰望着他的侧脸,有些话欲言又止。

“夫人忘了三年前,你病重的时候,我们曾在青云寺礼佛?”

裴宵一眼看出了她的心思,意味不明审视着她,“夫人何时学的有话都藏在心里了?”

姜妤眸光晃了晃,避开他的目光,望向不远处的禅房。

老旧的禅房,院子里种着一棵木槿花树,亭亭如盖。

正是落英缤纷的时节,冷寂的寺庙添了一抹亮色。

姜妤方想起,三年前,她从昏迷中醒来时,就是在这青云寺的陌生禅房里。

据青黛说,她一直昏迷不醒,药石无灵。

裴宵便带着她上了山,从此日日抄经念佛,像佛祖祈祷她早日醒来。

又加上裴宵细心照料,姜妤才在半个月后转醒。

她犹记得她睁开第一眼,就见他白衣玉冠,手捻佛珠坐于她榻前,虔诚默念她的名字。

犹如佛子落凡尘,怎不教人一眼万年?

正想着,裴宵已经将她抱进了原来住的禅房里。

房间里的摆设一如三年前,书桌旁放着一只大木箱子,里面全是裴宵那半个月抄的经书。

此地在青云寺最角落,原本偏僻,想来和尚们也不会常来。

但院子里干净整洁,还点着裴宵常用的檀香。

姜妤狐疑望了裴宵一眼,“夫君后来还回来过?”

“裴施主心有郁结,难以纾解,是以常常在此念经诵佛,方能心静圆满。”

此时,青云寺住持慧觉和尚也跟了上来,对着裴宵颔首示意。

慧觉和尚皮肤光洁,看上去年龄并不大,但端得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

裴宵厌烦之色一闪而过,并不想接他的话茬,把姜妤放在了床榻上,“夫人昨夜不下小被蛇咬了,劳烦大师看看夫人身体可好?”

慧觉大师并未急着查看伤口,甚至也未把脉,便示意小和尚送了一瓶药膏,“此药每日早晚各涂抹一次,伤口莫要沾水,莫要溃烂,快则半月就能痊愈。”

裴宵睨了眼小和尚递过来的药瓶,并不伸手接,而是防备盯着慧觉和尚。

他中过此种蛇毒,自然知道毒性有多重。

这老和尚看都不看伤口,竟敢信口开河?

“慧觉大师何时有了这不卜而知的本事?”

“非我未卜先知,实在是裴施主关心则乱。”慧觉大师将“关心则乱”四个字咬得极重,一双慧黠的眼睛似能洞察天机。

可裴宵的笑意凝在了嘴边,甚至有些不悦。

慧觉大师不管他的心思,继续道:“夫人脚上的毒吸出来得及时,并未蔓延至五脏六腑,自然无甚大碍。

裴施主不顾自身安危,为夫人解毒,情意深厚可歌可泣。”

慧觉大师句句是赞美,可屋子里的气氛却变得异常尴尬。

姜妤也没想到裴宵会不顾生命危险,给她吸出毒液。

他一会儿要杀,一会儿要护,简直让人捉摸不透。

而裴宵此时脸上的表情也同样阴晴不定,并未再接慧觉大师的话。

“既然如此,我们就不叨扰慧觉大师了。”裴宵比了个请的手势,大有赶客的意思。

见慧觉大师巍然不动,裴宵拂袖,先行一步了。

慧觉大师的目光在姜妤身上停留了片刻,带着几分难以名状的关切,“夫人,这三年过得好吧?”

姜妤和慧觉大师并没有什么交集,但他这话仿佛老友相逢。

南齐谁人不知,姜妤嫁得好,过得那是京都闺秀都羡慕的日子。

慧觉大师为何会问出这种话?

直觉告诉姜妤,慧觉大师知道点什么。

她浅笑嫣然,“过得都好,不过,到底也有不如意的地方。”

姜妤这话恰如其分,刚好可以试试慧觉大师的反应。

两个人一人坐于榻边,一人立于门口,分明是最远的距离,姜妤听到了一声惋惜。

她紧张地攥紧了手。

却在此时,裴宵去而复返,站在窗前,“午膳时间到了,妤儿要吃什么?”

裴宵声音温润,可遮住了窗户投射进来的光线。

禅房因他的到来,有些阴冷。

慧觉大师方收回目光,行了个礼,“人之不如意十有八九,放下过往,当下即是圆满。”

慧觉大师道一声“阿弥陀佛”,转身离开了。

他言外之意,分明是让姜妤不要再多心了,安心享受现下的夫妻和睦就好。

但说这话的时候,也看了眼裴宵,似乎也是同他说的。

裴宵懒得搭理,只问姜妤:“妤儿,燕窝粥可以吗?”

他倚靠在门边,眉眼和煦,“照旧是金丝燕窝,凉州来的糯米,新熬的黄冰糖?燕窝温水泡,糯米先上锅蒸?”

姜妤没什么胃口,心不在焉点了点头,“那就燕窝粥吧。”

裴宵没再说什么,轻掩门扉离开了。

等他走远,姜妤又坐起来,望向裴宵的背影。

恍然想起,裴宵刚说的燕窝粥的做法,还是姜妤三年前告诉他的。

他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姜妤也还记得,当初她刚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想喝燕窝粥。

裴宵便连夜下山去买,买回来的却是那泡发的银耳丝。

还被寺庙里的小和尚笑话了一通,说他“贵贱不分”。

深山里的小和尚都识得的燕窝,他不认识。

当时,姜妤就见他红了耳根子,姜妤还安慰他,“夫君是太傅府的大公子,一双手那是写字作画的,不识得燕窝岂不正常?”

裴宵还是因为此事闷声不语了一整天。

到了晚上,裴宵又端了碗新的燕窝粥给她。

原来,他那一整天都在厨房研究怎么做燕窝粥。

从前,姜妤听人说过,裴家大公子养得矜贵得很,没想到他私下里竟是这般心细。

虽然……

裴宵最终做出来的燕窝粥里,还有绒毛杂屑。

不过难为他的心意,姜妤还是皱着眉把它喝完了……

往日种种,姜妤自然觉得他爱她。

可这具假面有多完美,现在触摸到的真相就有多残酷。

姜妤没办法一直活在假面里,她得找出口。

只有摸清了裴宵的真面目,姜妤才知道该怎么应对。

可慧觉大师含含糊糊,看上去又和裴宵甚熟,显然不可能什么都告诉姜妤。

姜妤能指望的仍然还是孟清瑶。

姜妤摸了摸脚腕上的伤口。

他们现在在青云寺,而听裴宵主仆的对话,孟清瑶也即将被送到青云寺来。

孟清瑶已经疯了,裴宵不会过多关注。

且青云寺是皇家寺庙,千仞这样杀气重的人是不允许进来的。

这里没有裴宵的耳目,姜妤只要想办法支开裴宵,就能和孟清瑶说上话。

姜妤若有所思,往窗外看了眼。

彼时,厨房里。

裴宵正站在案桌前,垂着头,沉默不语地清理燕窝。

“裴施主如今不嫌大户人家的小姐繁琐多事了?”

身后传来一声揶揄。

裴宵并不回头看,一边清理着燕窝上的毛屑,一边皱起眉头:“现在也麻烦,更麻烦。”

慧觉大师笑而不语,上前看了眼碗中泡开的燕窝,“裴施主,挑得很干净啊。”

嘴上嫌麻烦,做事不含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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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顶着绯红的俏脸,眼巴巴看他,好像做了错事的学生望着夫子,俏生生的。

“夫人过谦了,已经很好了。”裴宵避开了她的眼神,弯腰徐徐捡着地上的宣纸。

捡着捡着,脑袋里就浮现出两年前他教她练字的场景。

那时两人尚未圆房,还保持着相敬如宾的距离。

一日,她替他研墨,忽而红着脸道:“夫君的字真好看,我的字就入不得眼。”

正提笔作诗的裴宵狐疑看了她一眼。

若他查得没错,姜妤在姑苏大有名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怎么会写不好字呢?

她这么说,意欲何为?

裴宵正暗自揣度她的心思,又听她支支吾吾道:“夫君……你能教我写字吗?”

“啊?”裴宵惊讶出声。

大家闺秀不就爱舞文弄墨的吗?

她怎么不会写字?

裴宵疑惑更深,但既然为人夫君,总得做出个夫君的样子。

“可以啊。”裴宵往书桌左侧挪了挪,给她腾出了位置,倒想看看她做什么。

姜妤小步小步慢慢挪了过去。

裴宵第一次执着女人的手写字,绵柔无力的,简直一掐就断。

裴宵甚至试着用长指丈量了下她的细腕。

姜妤有点疼,盈满春水的杏眼仰望他,“夫君是不是觉得我太笨了?”

“我、我没有。”裴宵轻咳了一声,避开她的目光,“我是在想写什么好?”

话音刚落,抽屉里掉出一本《阳春集》。

姜妤弯腰捡起,随手翻了一页,“就随缘吧。”

那一页堪堪就是《长命女.春日宴》

可裴宵看到那一页上分明有折痕。

真的是随缘吗?

小女子心思弯弯绕绕的,不知想做什么?

裴宵一边握她的手写诗,一边余光审视她。

四十五度角俯视下去,恰能见她长而浓密的睫羽低垂,泛着淡粉色的肌肤上冒出细密的汗珠。

明明也不热的,许是练字太专注了?

两人就这么练了一晚上,裴宵也没想通她想做什么。

姜妤也只全程盯着毛笔,甚至都没抬头看他一眼。

裴宵最后才想明白也许她真是喜欢他的字而已?

于是,小词的落款处,裴宵又特意握着她的手写下了“裴宵姜妤”的名字。

……

这件事已经过去两年之久了,如今再想别有一番滋味。

裴宵嘴角不禁上扬。

白嫩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夫君想到什么喜事了?许久没见夫君笑得这般开心了。”

姜妤蹲在他面前,歪头看他。

“没什么,遇到一只猫儿逗趣而已。”裴宵回神,眼中已波澜无痕,不以为意掩了过去。

姜妤大概知道他口中的“猫儿”是什么了。

这些年,她都不过是只逗趣的猫儿罢了。

她心底有些涩然,眸色也暗淡了几分。

两人各自捡着地上纸张,静默无言。

屋子里只余下风吹窗户,吱呀呀的细碎响声。

安静得叫人窒息。

“夫人怎么抄这么多?”裴宵先打破了沉默。

他默数了下,姜妤今晚竟手抄了九十九张。

姜妤有些不想跟他说话,但戏是她起的头,总得演下去。

姜妤僵硬扯了扯唇角,“夫君近日心事重,我又帮不上什么忙,想着在这佛门圣地多祈愿祈愿,也许能帮夫君纾解心结呢。”

裴宵握着宣纸的手扣紧,指尖摩挲着上面未干的字迹。

原她费心费力,是为了祈他安康?

“妤儿……”

裴宵启唇,有些话到了嘴边,话锋一转,“此间麻烦已解,夫人不要操劳过度,我会更不安。”

裴宵望了眼她的脚,“你的脚还没好,我扶你回房休息吗?”

他句句妥帖细致,可自从来了寺庙里,姜妤总觉得雾里看花,越来越疏离。

不过,姜妤也看出来了,他还惦念着一丝过往,这是姜妤能够利用和掌控的。

“那我不打扰夫君了。”

姜妤垂下眸子,朝他颔首,一瘸一拐走了。

忽而,一抹粉色身影摇摇欲坠。

裴宵不由多想,跨步扶住了姜妤。

她娇软的身子偎进了他怀里,葱白的指尖抓住了裴宵的领口。

像携着花香的三月春风撞了满怀,再平静的湖泊,也照样波光粼粼。

裴宵退了半步。

“夫君对不起,我是不小心的。”她满眼愧疚仰望他,又伸手去整理他凌乱的衣领。

可她似乎站不稳,重心几乎都压在裴宵身上,手指更是时不时触到他的皮肤。

“夫人!你腿脚不便,我送你回去吧。”裴宵去摁她的手。

可扑了个空,姜妤已经抽开手,站直了身子,“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姜妤未再看他,头也不回离开了。

裴宵看着空落落的手,心里有些毛躁。

这些日子,静心打坐,已初见成效。

怎的今晚又乱了好几次?

和女人待在一起时间久了,果真没好处。

裴宵收回目光,转身到书桌前,抄佛经去了。

屋外,电闪雷鸣,雨声淅淅沥沥。

房檐下灯笼忽明忽灭,雨却无停歇之势,扰人烦忧。

门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裴施主,不好了!夫人脚伤复发了!”

裴宵指尖一抖,一滴墨落在宣纸上,晕染了佛经。

“夫人腿伤,去找你们慧觉大师!”

找他做什么?

他能看病吗?

裴宵深吸了口气。

“可是……”小和尚摸了摸后脑勺,仍躬身立在门口,“师父也没法子,药膏用完了,夫人的脚肿得厉害。”

“怎么会?”前些日子,裴宵明明瞧着都快好了。

小和尚道:“夫人今日去半山腰采松枝,伤口不小心淹了水,有些溃烂。”

到底是毒蛇咬的,发作起来只怕性命堪忧。

怪不得她刚刚走路姿势怪异得很。

“夫人采松枝做什么?”

裴宵继续抄着佛经,提笔蘸墨的时候,手势不稳,不小心绊倒了砚台。

墨汁洒了一地,也溅在了裴宵手上。

他指尖碾磨着墨汁,若有所思。

外面的小和尚也附和道:“夫人说裴施主用的墨不顺手,特意去采了新鲜松枝,让师兄帮着重新做墨条呢。”

裴宵才想到今晚抄经,的确墨汁顺畅了很多。

前几日他不过胡诌的说砚台墨条不好用,姜妤竟然记在心里了?

她自己腿都没好。

又是抄词,又是做磨条……

折腾什么?

裴宵有些气恼,但也不知道气的是什么,匆匆往姜妤房里去了。

裴宵到的时候,姜妤正独自抱膝坐在床榻上,肩膀微微颤动。

寒夜里,残灯如豆,单薄的背影显得格外萧条。

裴宵又不由得放轻了脚步,掌了盏灯上前,才看清她脚腕比之前红肿得还要严重。

被蛇咬的伤口也有溃烂之相。

“深山危险,你一个姑娘家何苦到处乱跑?”裴宵盯着她的伤口,不禁蹙了起眉。

姜妤见他表情严厉,悻悻然把头埋进了膝盖。

裴宵掀开衣摆坐在了脚蹬上,声音放缓了些,“到底怎么弄的?”

姜妤避不开他严厉的眼神,瓮声瓮气道:“今天跟小师傅们去半山腰采松枝,不小心滑倒了,磕到石头上了,受了点儿伤。”

裴宵仍沉着脸。

姜妤掐着小拇指道:“就一点点点点的伤。”

裴宵还是不语。

“就是想让夫君高兴一点嘛。”她越说声音越小,轻轻浅浅的,仿佛一掐就灭。

裴宵责备的话到了嘴边,又不知为何说不出口。

他淡淡摇了摇头,“我没有什么不高兴。”

“那夫君为何总疏远我?”姜妤咬着唇,“夫君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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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醒了?”千仞端来盏热茶,给裴宵润润嗓子。

裴宵抬了下食指拒绝了,“夫人还是去了?”

“夫人去医馆……”千仞话到一半,察觉裴宵意有所指,才恍然大悟:“夫人她是要去公主府?!”

千仞深知疏忽了,拱手道:“属下这就去把夫人抓回来!”

“抓?”

“不是!是请!”千刃双膝跪地。

裴宵不过悠悠吐出一个字,整个屋子都仿佛冻结了一般,让人不敢大声呼吸。

而裴宵却不疾不徐翻了身,背对千仞,“随她去吧。”

姜婉从前可不会穿那身他送她的寝服,今日活色生香,裴宵早知她别有图谋。

原来,心里还装着孟清瑶的事呢。

他这夫人心思玲珑,都算计到他头上了,不给她看到点什么,岂不是一直不安分?

千仞会意,“大人放心,我已安排妥当!”

裴宵“嗯”了一声,闭目轻歇,“给夫人留盏灯,免得她不知家门在何处。”

*

公主府外。

到了岔路口的暗角,姜妤便悄悄跳了马车。

青黛去请汪大夫,姜妤披着黑色斗篷往公主府去了。

刚走到府外,呜呜咽咽的哭声隐约被风吹散。

门口两盏六角宫灯,忽明忽灭,像鬼影一样,照不清去路。

姜妤总感觉气氛有些诡异,拢紧了披风。

正徘徊不定,忽而瞧见不远处一青衣丫鬟拉着大夫着急忙慌往公主府赶。

“柳儿?”姜妤低声轻唤。

柳儿是孟清瑶的贴身丫鬟,听到暗夜里有人唤她名字,不禁挺直了脊背。

见来的人是姜妤,方长舒了口气,迎上来行礼。

姜妤虚扶了一把,“姨母身子可好些?”

“公主她……今晚病得更重了,满口胡话,连宫里来的太医都束手无策,这都二更天了还闹腾得厉害呢!”

柳儿往院子里看了眼,暗自摇了摇头,“奴婢实在没法子,这才想着找城里的其他大夫也来看看。”

姜妤回想起她和裴宵离开公主府时,孟清瑶已露疯癫之像,只怕不妙,便疾步往公主府去了。

走到孟清瑶寝房,呯呯嘭嘭砸东西的声音响彻夜空。

孟清瑶的门上了锁,窗户上影影绰绰印着张牙舞爪的身影。

姜妤刚要上前,一个花瓶砸在了门上,窗纸撞破了个窟窿。

“夫人先别进去。”柳儿伸臂拦了下,示意姜妤从门缝探视。

寝房里,桌椅板凳、花瓶瓷器碎落一地。

孟清瑶坐于废墟之中,凌乱打结的头发耷拉在脸上,遮住了左眼,右眼虽能视物,但混住不清,仿佛被抽走了精魄一般。

她怀里还抱着浑身是血的白狐,轻抚皮毛,嘴里不停嘟哝,“谁杀了我儿?谁杀了我儿?”

“是你!”孟清瑶猛地扑了过来,疯狂推门,布满血丝的眼隔着门缝紧盯姜妤,如同饿了三天的野兽般狂躁。

姜妤被她突如其来的袭击,惊得坐在了地上。

柳儿忙扶住姜妤,低声道:“夫人勿怪,公主神思不清,已经不认识人了。”

姜妤趴回门缝,与孟清瑶对视,“姨母,妤儿来看你。”

“裴宵害我!裴宵杀我女儿!”孟清瑶恶狠狠地摇门。

屋里伺候的丫鬟和大夫过来扶她,孟清瑶根本不受控,继续咆哮,“裴宵害我!裴宵害我!”

“还有你,你也害我!姜妤你也要害我!”孟清瑶指尖敲着窗户,咬牙道:“不对!柳儿也要害我!”

“你们都不得好死!都想害我囡囡!囡囡……唔!”

房里的丫鬟捂住孟清瑶的嘴,将人扶到了罗汉榻上,绑她手脚。

孟清瑶这模样哪还有公主的威严?

“午间来姨母不是还好好的么?”姜妤唏嘘不已。

柳儿心疼地抹了把泪,“不瞒夫人,自小郡主出嫁那天开始,公主就得了癔症,尽说些匪夷所思的话。”

姜妤仍一瞬不瞬盯着不停挣扎的孟清瑶,“姨母刚说我们害死了郡主?”

柳儿摇头叹息:“是啊,想来公主真的是思女心切了,一会儿污蔑裴大人,一会儿连柳儿,甚至那掉光了牙的老嬷嬷,公主都怀疑人家害郡主呢!”

姜妤饶有兴味看了柳儿一眼,点了点头,“这么说来,姨母神神秘秘拉着我去绣房说什么秘密,多半也是胡话了?”

柳儿垂下头,“奴婢不敢置喙公主。”

这话分明就是默认了。

按柳儿的意思,裴宵没什么问题,一切都是孟清瑶疯了,才造谣生事。

姜妤抿唇,默了两息,“罢了,既然如此,我晚些再来看姨母。”

“你们也要当心照料,姨母这般胡言乱语,若被有心之人听去,不光姨母名声受损,夫君也少不得被人诟病。”姜妤交代道。

柳儿听她这么说,自是满口答应,将姜妤好生送了出去。

两人走过宝瓶门,姜妤才偷偷回眸。

她今天中午和孟清瑶独处时,孟清瑶说话还有条不紊,怎么突然就疯得不能好生言语了?

何况姜妤和孟清瑶刚刚隔门对视时,姜妤总觉得她眼中还有一丝清明,不停望向城北……

孟清瑶有话不能言?

“夫人,当心台阶。”柳儿发现姜妤心不在焉,扶住了姜妤的手腕,身子也堪堪挡住了她的视线。

姜妤才回过神来,余光打量四周,而后落在柳儿的金镶玉镯子上。

那镯子足金打造,镶嵌的也是上好的和田玉。

好生贵重呢!

姜妤用尾指勾了勾,“柳儿你这镯子真不错,姨母赏的?”

“啊?”柳儿的手拢了拢衣袖,干笑道:“是,是公主赏赐奴婢的。”

“姨母可真偏心呐,得了好物件儿也不想着我!改明儿她好了,我也得同她讨要。”姜妤打趣道。

柳儿却没跟着笑,嘴里低声附和道:“是啊,但愿公主早些康复。”

“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有圣上垂怜,赏些金贵药材,定能药到病除。”姜妤拍了拍柳儿的手。

柳儿却如触电般缩回,眸光闪了闪,“药、药到病除啊,只怕没这样的神药。”

姜妤不以为然,压低声音道:“我听闻宫中有一味清心丸,可解百病,公主是金枝玉叶,皇上怎么可能不给呢?”

“是、是吗?”柳儿咽了咽口水,“那就好、那就好,托夫人吉言。”

姜妤颔首,“所以啊,叫里面伺候的丫鬟长点心,你也知道姨母那是个快意恩仇的脾气……”

“啊!”

柳儿忽而一脚踩空,拉着姜妤一起跌下了回廊台阶。

孟清瑶脾气不好,惹了她的丫鬟小厮不知死了多少茬。

柳儿抹了把汗,呆呆坐着。

姜妤也坐在草地里,默默观察柳儿心虚的表现。

这柳儿很显然是被人收买了,才会惧怕孟清瑶醒来报复她。

甚至于,整个公主府可能都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孟清瑶没机会开口了。

这一切是裴宵做的吗?

可他裴宵是读圣贤书长大的,君为尊臣为卑,他怎么敢?

姜妤越想越心慌。

而此时,柳儿才想起摔倒在地的姜妤,赶紧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过来扶她。

“夫人如何?”柳儿面色如纸,声音发抖。

南齐人皆知姜氏那是首辅大人养在金屋里供着的,谁敢让她有闪失?

姜妤正想站起来,忽而灵光一闪,坐在地上,倒吸了口凉气,“我脚崴着了,疼得厉害,一时站不起来。”

“这……”柳儿手足无措在姜妤面前打个转,“奴婢这就去请大夫!”

她慌了神,也没顾及姜妤独自一人,匆匆跑回去了。

姜妤目送她走远,又确认四周当真无人,才咬着牙站了起来。

两人摔倒的地方离绣房不远。

姜妤想要跟孟清瑶说上话不容易,好在孟清瑶给她的喜服还藏在绣房里……


姜妤偷偷钻进了绣房,从罗汉榻下翻出那件喜服,拍去灰尘,对月光仔细看。

喜服已经掉了色,被撕烂的衣摆和袖口处赫然晕开大片血迹。

和姜妤噩梦里的一模一样!

被裴宵撕扯过的喜服真真实实摆在眼前,那场噩梦又岂能有假?

姜妤脑袋一阵撕裂般的疼痛,眼前殷红一片……

恍然脑海浮现裴宵带人冲进新房的画面。

他们挥刀砍下新郎的头颅。

姜妤拼命逃窜,却被裴宵的人踩住了裙摆,肆无忌惮打量,“主子,裴家新妇倒是够劲儿,不如先……”

裴宵示意人退下,而后弯腰抬起姜妤的下巴,笑得眉目如画,“姜妤?姑娘这双杏眼可真好看,一见如故。”

白衣如雪,声如春风。

下一秒,冰冷的刀尖就抵在了姜妤脖颈上。

他捂住了她的双眼,匕首一点点推入皮肉,“乖,别哭,很快就不疼了……”

“夫人!”

绣房外,冷不丁传来男人的声音。

姜妤惊得蹲坐在地上,呼吸难以自控地越来越快。

脚步声渐行渐近。

姜妤深吸了口气。

她不能乱!

不能乱!

姜妤颤颤巍巍将喜服塞进了斗篷里,脚下如踩着棉花似的踉踉跄跄往外走。

刚出一门,便见公主府管家提着灯笼,到处寻人。

姜妤索性坐在了回廊下,揉着脚腕。

管家见了游廊下的倩影,抹了把额头上的虚汗,猫着腰上前,“裴夫人怎么在这儿,让奴才好找。”

“哦,坐在草地里寒气太重,便在此处避避风。”

管家听姜妤这话,神色才放松下来,长舒了口气,“都怪柳儿那丫头毛手毛脚的,怎好放贵人独自在此?奴才管教无方,夫人莫怪。”

这管家多半也被人收买了,怕姜妤到处乱闯吧。

姜妤没多问,只道:“柳儿人呢?”

“小丫头手脚不干净,偷了公主的镯子,拖出去打了五十板子,谁知人就断了气。”管家唏嘘不已,“奴才行事不机敏,让夫人见笑了。”

姜妤看不出管家的惋惜有几分真意。

但柳儿就算再蠢,怎么会把偷公主的镯子戴在手上四处招摇呢?

多半是因为姜妤刚刚看出了镯子的破绽,有人怕她多查多问,把柳儿灭口了。

这公主府只怕不会再有人同她说真话了。

姜妤紧攥着斗篷里的血衣,没再耽搁,离开了公主府。

回府路上,青黛已经找大夫拿了药,在岔路口等着了。

马车摇摇晃晃回府。

深幽晦暗的巷子里,只有马蹄声嗒嗒作响,仿佛敲在人心上。

姜妤心里也跟着七上八下,闭眼试图再多想起来些什么,脑袋却只是一片空白。

再多的事,还是想不起来……

但可以确定的是与她日夜温存的裴宵,早已不是她原本要嫁的人。

她真正的夫君早就被裴宵大卸八块了。

而她却跟杀了她夫君的人,举案齐眉了三年……

漫漫长夜,夜风似软刀子吹进了骨头缝,生疼。

姜妤抱膝蜷缩在马车角落,恨不得把自己整个人藏起来。

“小姐冷吗?”青黛将自己的外袍披在姜妤身上,帮她搓着手。

姜妤才一点点回温,长睫轻掀,“青黛,你可还记得我大婚那晚洞房里发生了什么?”

青黛手上的动作一顿,眸光晃了晃,僵硬地扯出一抹笑,“小姐,奴婢那晚在后院遭了贼匪,也被敲晕了呀。”

姜妤不置可否,讷讷点了点头。

是了,她身边已经没有人可以说话了。

何苦多此一问?

姜妤拢紧衣衫,望着漫漫无边的黑夜发呆。

她想不出裴宵到底是什么人,但可以肯定在大婚那夜裴宵原本是打算杀了她的。

姜妤不知他后来为何放过了她,也不知他将来什么时候杀她。

也许就在某个温存的夜里,枕边人突然当胸一刀?

姜妤毛骨悚然,又把自己抱紧了些。

娘家远在姑苏,远水解不了近火。

何况裴宵若真连公主都能轻易动得了,她又怎能鲁莽拉爹爹娘娘下水呢?

国公府早已失势,自身难保……

姜妤深吸了口,除了回到裴宵身边,先查清真相,她别无选择。

马车已经停在了裴府外。

旋即,一股浓郁的血腥味钻进来。

姜妤半掀开马车窗帘,却是千仞拎着个包袱往院子里走。

“夫人回来了?”千仞瞧见马车,忙迎了上来,拱手行礼。

快要接近姜妤的马车时,千仞又察觉不妥,将包袱抛给了属下,“把这脏东西丢后山当肥料去。”

包袱飞过眼前,姜妤依稀看到圆滚滚的包袱底部血水滴落,在地上落下一串殷红的斑点。

柳儿刚被打死,这厢千仞就从外面拎着血淋淋的包裹回来。

他是回来复命的吧?

柳儿被捂住了嘴巴,而她被遮住了眼睛。

想到暗夜里那双无形的手,姜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夫人,可找到汪大夫了?”千仞上前一步,刚好挡住了血色包袱。

姜妤眸光一晃,下了马车,“夫君呢?夫君可好些?”

“大人醒了一会儿,不过气色不太好,这会儿子又昏昏沉沉睡了。”千仞去接青黛手上的药包,“夫人您去看看大人,我去熬药!”

他一接近,让人作呕的血腥味更重,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什么皮肉。

姜妤防备地退了半步,青黛也跟着一起踉跄后退。

千仞的手窘迫地悬在了半空中。

“我、我去吧。”姜妤清了清嗓子,打破了尴尬的气氛,“我亲自盯着夫君喝药才放心,再者我也要喝药,就把夫君的药一起煎上就是了。”

姜妤攥着药包,自惩似地掐了掐手心。

她得稳住!

在没找出真相前,她还得装作那个依附又体贴自家夫君的妤儿。

只是,一夕之间经历种种巨变,她要以何面目面对那个曾经想杀了她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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