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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星辰恰似卿

慕不归 著

其他类型连载

初见时,她嫌他娇生惯养,一眼就没了兴趣。而他对她的身份,敬而远之。利用他时,她说:“不必拘礼,说起来你我还算是亲戚。”‏他抬头,一脸单纯无辜,“那,亲王是要叫我小叔叔吗?”‏后来,她被关在房门外,“好溺儿,为妻错了,今夜下雨打雷,你会害怕的。”‏娇夫躺在床上,乖巧懂事的声音传了出来,“妻主不必担心,溺儿不怕。”“为妻怕!!!”‏温情版:初时,我见他因掌心受伤啼哭不止,只觉他竟矫情至此。后来,我甚至连他皱一下眉都会下意识的心疼。深沉矜贵女主×千娇百宠男主男女主日久生情,前期双方各种嫌弃,后期各种甜宠~‎

主角:   更新:2022-11-17 13:3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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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的其他类型小说《昨夜星辰恰似卿》,由网络作家“慕不归”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初见时,她嫌他娇生惯养,一眼就没了兴趣。而他对她的身份,敬而远之。利用他时,她说:“不必拘礼,说起来你我还算是亲戚。”‏他抬头,一脸单纯无辜,“那,亲王是要叫我小叔叔吗?”‏后来,她被关在房门外,“好溺儿,为妻错了,今夜下雨打雷,你会害怕的。”‏娇夫躺在床上,乖巧懂事的声音传了出来,“妻主不必担心,溺儿不怕。”“为妻怕!!!”‏温情版:初时,我见他因掌心受伤啼哭不止,只觉他竟矫情至此。后来,我甚至连他皱一下眉都会下意识的心疼。深沉矜贵女主×千娇百宠男主男女主日久生情,前期双方各种嫌弃,后期各种甜宠~‎

《昨夜星辰恰似卿》精彩片段

大元史记:

大元朝崇贤二十五年,步入中年的崇贤帝开始耽于酒色,专宠六品家世出身的妩贵君,一时之间,在后宫纵欲享乐,酒色笙歌。

同年九月,崇贤帝在御书房突然晕倒,从此沉迷长生之术,听信妖道谗言,日日坐禅食丹,不问朝政。皇女之间夺嫡争权,一时之间朝野动荡。

崇贤二十九年,十三女褚凤胤终于兵不见血刃的夺嫡中脱颖而出,立为太女,代理朝政。

次年,太女凤胤十里红妆迎娶文臣之首沈太傅嫡长孙沈易初为太女君;同年七月,崇贤帝因大量服用赤丹而薨。

凤胤继位,改年号轩景,立沈易初为帝君,赐号“端宜”。

凤胤手段雷厉风行,继位半年便将朝野上下整顿,剔除了许多贪官污吏。

大元也因此再次步入盛世,盛世之初,人才辈出,而其中惊才艳艳者,非皇室倾阳亲王褚卿檀最为人称道。

大元皇宫,御书房。

掐丝珐琅丹凤香薰炉里,袅袅龙涎香的香烟升起,并悄无声息地散在空气中。高座上的女子身着一袭明黄缎绣五彩云蝠金凤十二章凤袍,一头墨发用云纹莲花金冠束起,显得一丝不苟。

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中的册子上,低垂的凤眸若有所思,唇不自觉的抿起,流露出几分威严和严谨。

许久,她抬起头,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纤长的手指骨节分明,甲面透着粉色的光泽,指甲修剪得整齐,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人。

女人,也就是大元新帝褚凤胤,刚刚看完奏折的她这才将目光投向下方等候许久的女子。

但见那女子身着一袭玄色暗纹锦裳,衣领袖口处用金线绣波涛纹,并无多么华丽的花纹,穿在她身上却无端端多了几分雍容贵气。

如瀑青丝用一条暗红发带束着,露出光洁的额头,斜眉入鬓,一双凤眼低垂,正看着手中的书册入神,浓密的长睫垂下,遮挡住眸子,让人不禁想靠近探究那双眸子的风采,鼻梁高挺,薄厚适中的唇抿着,她坐在那里,不急不躁,稳如泰山。

“你倒是沉得住气。”褚凤胤没好气的开口,本想晾一晾她,却没想到人家根本不当回事儿。

女子闻言,翻书的手一顿,继而将书册一合,抬起了头。

但见她面色淡淡,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幽深如寒潭,有光透过窗棂撒在她的睫毛上,映入眼底,其中似有星辰布满。

她虽坐在下首,却不给人仰视的感觉。

“若是皇姨不允,清绝说再多也是无用,”褚卿檀的声音如她的面色一般,清冷如珠落玉盘,清脆,动听,冷漠。

褚卿檀,字清绝。

褚凤胤被这么一噎,张了张嘴,又不知该说什么,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喜欢谁都没关系,可你该知道,他是白箬的亲侄儿。”

褚卿檀闻言,唇角勾起,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褚凤胤,“皇姨,清绝心中自有定论。”

褚凤胤闻言,差点拍案而起,指着褚卿檀的鼻子大骂小兔崽子,可又因为她是自己胞姐的女儿而生生忍下,实在想不通,她胞姐性格温润平和,怎么生出的女儿就这么强势。

“男子入伍不合规矩。”可她最后只是抛出了这句话

“大元国风开放,先帝时已允男子入仕,”褚卿檀悠悠抿了口茶,娇嫩的唇上浸染点点水光,让人看着有些口干舌燥。

褚凤胤沉默,崇贤帝年轻时确实是一个明君,改革国律,开放科考,允许男子入朝为官,提高商人地位,这才一步步将大元国情稳住,到了中年,眼看国力将要强盛,迎来盛世,她却耽于酒色,不问朝政,致使朝野动荡,皇嗣夺嫡。

思及深处,褚凤胤颇有感慨,见也无法动摇褚卿檀的决定,便挥了挥手,“你回去吧,朕,准了。”

褚卿檀站起来身,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容,拱了拱手道:“那侄儿就先告退了,皇姨保重身体。”语气并无变化,显然这样的结果在她掌握之中。

褚凤胤挥了挥手,脸色仍有些郁郁,陷入了对往昔的回忆,直到身边的贴身宫侍怀山进来禀报,帝君来了,她才回过神来。

只见一只穿着五色云霞履的脚迈了进来,接着一个穿着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衣的男子出现在眼前,他的头发盘成莲花冠,只简简单单的插了几支簪子。

只见男子白皙的肌肤犹如羊脂白玉,细腻光洁,没有一丝瑕疵。眉目不修而柔,几许风情不自觉流出,略施粉黛便已面若桃花。

一双素手交叠在小腹前,步子不急不缓,头上的八宝蝴蝶簪随着他的走动扑扇着翅膀,仿佛一只真的金蝴蝶循着香气落在他的鬓间。

褚凤胤嚯地起身,快步上前,一手挽过男子的腰肢,一手扶住男子的手,眉眼间的威严尽散,只留满目柔情。

“你怎么亲自过来了,身子可还舒服?”褚凤胤的声音轻得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去,这个威震朝堂,一个眼神都能让满朝文武不敢吭声的帝王,在这一刻就像个刚坠入爱河的毛头少女,充满了柔情与欢喜。

男子似乎已经习惯她的动作,只是顺着他坐下,“我来看看陛下,御膳房送来了不少紫参乌鸡汤,特意送来给陛下。”

“你有孕在身,就不要做这些事儿了,让身边的侍童送来就好了。”褚凤胤接过汤盅,拉住沈易初的手。

沈易初闻言,手摸了摸小腹,“才一月有余,陛下不用过于紧张。”

褚凤胤佯怒,将汤盅放下,道:“后宫哪个君子怀了凤嗣不是千万般小心,只有朕的好帝君,”说着,她看了一眼沈易初,又转过头去。

沈易初掩唇,有些忍笑,口中讨饶:“都是臣君的错,臣君知错,还望陛下宽恕臣君。”

褚凤胤哪儿会真的怪罪佳人,见沈易初如此,什么不满也都没了。

沈易初坐在一旁姿态优雅,见褚凤胤用罢参汤,又从一旁的侍童手中漱口用的金杯,看着她漱了口,又送上温热的湿帕子给她擦手。

自他嫁入太女府,褚凤胤这些小事便都是他亲手服侍,如同普通人家的妻夫,如今成了帝君也不例外。宫中虽已有了几位君子,可哪位君子的地位也比不上他沈易初,这便是他的高明之处。

等侍童们都下去了,沈易初才坐直了身子,说明今天的来意。

“陛下,臣君的弟弟,不日将到达大都,臣君想接他入宫陪臣君叙叙旧,不知陛下可允?”沈易初一双清澈动人的眸子期期地看着褚凤胤,他虽不再是二八年华的少年,可那双眸子,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如此清澈如小鹿,那双眸子里满满的都是对褚凤胤的倾慕,直把她看得心头暖烘烘的。

沈易初出自沈太傅长女,也是沈太傅的长孙,沈太傅是两朝元老,从褚凤胤的祖母起就是一朝太傅,辅佐崇贤帝登基,鼎盛时半个朝堂都是她的学生。直到沈易初被先帝赐婚太女凤胤,沈太傅便以年事已高,想要落叶归根,辞了官回江南,留沈易初兄弟二人在京都待嫁。

而沈易初一父同胞的弟弟,也在五年前回了江南。沈家老太君早些年身子就不行了,用了不少名贵的药吊着命,终于五年前撒手人寰,那时沈易初是皇室内定的君子,于婚期不久,所以沈星溺一人回江南守孝。

就连沈易初嫁入太女府,后封为帝君,他也不曾回过大都,如今算起来,他兄弟二人,已有五年未见。

这又不是什么无理的要求,褚凤胤哪有不同意的道理,当即便应下了。

“谢陛下。”沈易初福了福身,颇有些欣喜。

“这儿又没外人,你不要这么多礼,”褚凤胤将人搂入怀里,手紧紧地护着他的腰。

“好啦,我忘啦,”沈易初俏皮地吐了吐舌头,粉嫩的小舌头看得褚凤胤一阵口干舌燥。

“如今你月份尚轻,只怕再多些时日这肚子就藏不住了,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我会好好保护你和孩子的,到时候我再叫两个经验丰富的爹爹去你宫里伺候着。”褚凤胤的手落在沈易初肚子上,眉眼间颇有些担忧。

她也是在宫里头长大的,这看似恢弘庄严的皇宫里,有太多见不得人的腌臜手段了,她还小的时候,几次都险些丧命,有孕的宫侍们千防万防也终有疏忽。

“瞒又能瞒多久呢?”沈易初抚上肚子,低垂的眼眸中有些晦暗。

褚凤胤没再出声,只是紧紧地抓住了沈易初的手…


倾阳亲王府。

褚卿檀刚下马车,府里的管家苏喆上前迎接,错褚卿檀半步,于侧后方跟着,等进了府,她才道:“禀王主,白公子来了,正在前厅坐着。”

褚卿檀没有丝毫停顿,只是淡淡点了一下头,往自己的寝殿走去。

半晌,她才出来,身上已经换了一套暗紫色的长袍,依旧是银线滚边,不多一点绣花装饰,这样的穿着放在一般人身上只会显得疏松平常,丢到人堆都看不到,但穿在她身上,却多了几分低调奢华大气。

前厅。

端坐在椅上的男子刚放下手中的茶杯,心里暗叹,不管来多少次,都能被倾阳王府的低调奢华所震撼。

褚卿檀进来时,正好看到男子一脸百无聊赖的样子,不由轻笑道:“既然无聊,怎么不让下人带你去逛逛?”

男子抬头,一眼撞进她的眸子,那双凤眸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那其中似有星辰闪烁,璀璨夺目。褚卿檀的喜怒无常在大都是出了名的,她一直都是高冷矜贵的,只有对他,褚卿檀是格外纵容的。

他不由红了红脸,转过头去一脸平淡道:“没什么好逛的,花花草草有什么好看的。”

褚卿檀脸上的笑意更甚,上前道:“那本王你去看看命人新铸的剑?”

白离初闻言,回头一脸惊喜,跳起来抓住了褚卿檀的衣袖,语气里充满了喜悦:“是辰光大师的作品?”

辰光大师是大元鼎鼎有名的铸器大师,或刀或剑,或枪或戟,只要出自她手,必定令人哄抢。他很早就想见识一番,也早就听说辰光大师为皇室所用,如今真是有幸。

褚卿檀点了点头,算是默认,在他的催促下带着他去了府库。

一路上,不少侍童见了褚卿檀和白离初纷纷行礼,只见女子一袭暗紫衣袍,简洁大气,男子一袭大红织锦箭袖长袍,却是没穿襦裙,一头墨发用白玉冠束起,插了一只东珠簪子,不同于一般的闺阁少爷,他长相还有些稚气,眉宇间带着些许英气,唇不点而朱,一双眼睛水亮亮的,充满了活力与朝气。

见下人们行礼,白离初摆了摆手,举手投足间颇有些不拘和洒脱。

直至二人走远,才有侍童开口询问一旁的同伴。

“那少爷是谁啊?竟与王主如此亲昵?”

“你刚进府不知道,那是王主的心上人,当今妩太贵君的侄儿。”

“啊?我倒瞧着这少爷配不上王主……”

“行了别说了,你也不怕被绞了舌头,主子们的事儿,哪儿是我们下人能议论的?”

……

白离初摸着手里的剑,颇有些爱不释手,剑身光可鉴人,仅仅是拿在手里,便有一股凌厉之感,银色的剑柄上镶嵌着几颗红宝石,流光璀璨,这是一把很适合男子的剑。

“这把剑是送给我的吗?”白离初侧着头明知故问,这个女人一直都对他很好,可从未曾明显地表露过什么。

“你不喜?那本王送别人好了,”褚卿檀作势要拿那把剑,白离初一把抱住,撇了撇嘴:“哪儿有人送出去的礼物还收回来的道理。”

“走吧,去院里试试,”褚卿檀先一步走出去,白离初抱着剑兴致勃勃地紧随其后。

亲王府的场地很大,是专门扩出来给褚卿檀每日练武的,四周还栽了几棵梨花树,此时正值花期,院子里落了不少梨花,倒是春意盎然。

白离初简单地热了一下身,便在院里舞起了剑,他身姿修长灵动,一招一式英姿飒飒,地上的梨花随着他的剑气在空中飞舞,环绕在他身侧,衬得他如梨花仙子落凡尘。他长得明朗动人,此时心情开朗,笑容更是十分阳光朝气。

最后一式完,他眸子一转,那一剑带着梨花冲褚卿檀面门而去,褚卿檀眼睛不眨,只是唇畔含笑,看着白离初收了剑气,梨花纷纷而落,落在她的乌发,肩头。

白离初眨了眨眼,看着女子长身玉立,于梨花纷落间,浅笑淡然,刹那间柔和了眉眼,惊艳了时光。

“玩够了吗,”褚卿檀递来帕子,白离初凑过去,他本就个子高挑,站在褚倾檀面前却仍矮了半个头,他仰着头,眉眼弯弯。

“你给我擦。”

褚卿檀瞄了他一眼,语气有些凉,“你倒是会使唤人,不想知道本王去皇姨那里为你求的结果了。”说罢她作势要把帕子收回,白离初连忙伸手来拿,在他的手指要触碰到褚卿檀时,褚卿檀松了手,帕子落在他手里。

“是离初的错,王主快告诉我吧,陛下同意了吗?”白离初随便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期盼地看着褚卿檀,水眸盈动,红唇轻启似在邀人采撷,他似乎并不知自己此时的风情,仍期盼地看着褚卿檀。

褚卿檀却像是没看到一样,转身进了长廊,白离初眨了眨眼,眸中闪过一丝失落,紧随其后,只听她的声音随风飘来,“陛下答应了,过两日送你进军营。”看着女人高挑伟岸的背影,白离初的眼中又燃起了自信。

夕阳西下,天边如贪杯饮了酒,晕染红霞。

白离初回了白府,而他的母亲则迎了上来。

“初儿今日又去了倾阳亲王府?”

白离初神色间有些不耐,但还是回答道:“是,娘你有事儿吗?”

白青连忙摆手,语气中多有些谄媚:“没事没事,就是问问你和倾阳亲王如何了。”

“过两日我就进军营,没什么事儿我就先下去休息了。”语罢,也不管白青已经变黑的脸,转身快步进了府。

白青闻言,霎时间变了脸色,也顾不得做慈母姿态,气急败坏道:“孽子!孽子你给我站住!我不允许你去军营!”进军营有什么好的,还不如赶紧抓住倾阳亲王,嫁入亲王府成为亲王君的好。

白离初停住脚步,转过身来,目光厌恶,冷冷道:“我做什么你无权插手,别忘了白家谁做主!”说罢,也不再管白青什么脸色,转身离去。

气得白青在背后直跺脚却又不敢再说什么,毕竟现在白府全要依靠着宫里那位。

白离初回了房,心中愤怒仍是无法平静,他恨自己有这么一个无能而又势利的母亲,恨自己是个男儿身,却又庆幸自己是个男儿身,庆幸舅舅对他的帮助和教导。

又过了几日,征兵处。

白离初一袭劲装打扮,墨发高高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一袭黑色劲装衬得他英姿飒爽,看起来倒真有点像是个年纪尚小的女子。

他四处看了看,终于看到对面茶楼上坐着的人,他面上一喜,提着衣摆上了楼。

“我还道你不来送我了,原来在这儿,”白离初一撩衣摆,坐在了褚卿檀对面,端起茶杯一口饮尽。

“公务在身罢了,”褚卿檀把玩着腰间的暖玉,姿态间颇有些闲适。

白离初心中欢喜,面上却不显,他知道女人都不喜欢太主动的,尤其是褚卿檀这样身份尊贵的,所以他一向把尺寸拿捏得刚好,不然他也不会成为褚卿檀身边唯一的男子。

“这次的征兵是去突厥的,你自己小心些,”褚卿檀眼皮一挑,一旁站着的侍卫零便在桌上放了两个小瓷瓶。

“这是什么?”白离初伸手拿起,打开闻了闻,皱了皱鼻头。

“上好的金疮药和去疤膏,毕竟是个男子,身上留了疤你可要哭鼻子了。”

“我是那些个闺阁里娇养的小少爷吗,你未免太小看我了,”白离初撇了撇嘴,嘴上不满但手上动作倒是挺快,在零伸手要收回去之前把两个小药瓶揣进了怀里。

“那我先走了,”语罢,白离初起身走了几步,在楼梯口停住,回头看褚卿檀正看着他,他笑了笑,道:“等我。”

语罢,他便转身毫不留恋的离去。

褚卿檀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楼梯口,眸色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元皇宫,清妩宫。

宫侍们轻手轻脚的打扫着院子,来回走动间无任何声响,院子里种了许多牡丹花,其中有不少还是些稀有品种,正有几个花奴在打理。

这宫里住着的,是先帝宠侍妩太贵君,他无所出,本来应该守皇陵陪先帝的,却因为先帝对他极其宠爱,驾崩前还特意留下懿旨让其在宫中颐养天年。

大殿内,累丝镶红石熏炉里正燃着袅袅香烟,熏得大殿里香气沉沉,地上铺着大红折技花的地毡,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地毡上,一室静好。

一个近侍宫女快步走了进来,穿过四扇楠木樱草色刻丝琉璃屏风,进了内殿。

内殿里,只见一男子侧卧在美人榻上,正闭着眼小憩,一只柔荑软绵绵地搭在大红遍地金妆花软垫上,正有一个宫侍在为他细细涂着大红蔻丹。

“太贵君,奴回来了,”宫女跪地,双手交叠,大拜。

“嗯。”男声软绵绵的带着些慵懒,尾音上挑,如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搔着闻者的耳朵。

一声罢,男子未再言语,宫女也只跪着不动,只有那宫侍仍仔细地涂着蔻丹。

半晌,蔻丹涂好,宫侍默默地收起东西,静悄悄地出了内殿。

躺着的男子软绵绵地起身,抬起了双手细细观看。他的手柔若无骨,白皙纤细,宛若一块上好的玉石,大红的蔻丹涂在上面,更显风情万种,媚气横流。

他穿着一袭轻罗软纱的大红衣衫,一条烫金彩绣腰带束着那盈盈一握的柳腰,走动间衣袂飘飘。

男子瞧着不过双十年华,肌肤白皙剔透,眉眼柔美,一双桃花眸子如秋水潋滟摄魂夺魄,鼻翼娇俏,菱唇红润,五官分开并不绝美精致,组合在一起却是另一番魅惑天成。

他的美中带着诱惑,带着吸引,使人想要情不自禁的靠近,沉沦。

“说说吧,”他开口,声音软绵绵地透着慵懒妩媚,听着让人心尖都酥软麻痒。

宫女膝行靠近,恭敬道:“离少爷已经进了军营,倾阳亲王亲自相送。”

“嗯,白家子弟里,也就他与本宫相像些,派些人护着他些。”语罢,男子转身进了寝殿。

近侍的宫女叩了首,也悄然退下。


郊外。

辘辘的马车声如雨水敲打着晶莹的汉白玉,金色阳光中,地上悠悠掠过一辆线条雅致的马车倒影。

马车四面皆用丝绸所装裹,镶金嵌宝的窗牖被一帘淡蓝色的绉纱遮挡,使车外之人无法一探究竟。驾车的侍卫技术了得,坐在马车内并不觉得颠簸。

车内。

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子斜卧在软榻,手里拿着一本书静静地看着,一旁的侍童拨了拨熏炉里的香烬,又端起一旁的碧玉云纹小瓷碗,呈给男子。

“公子,该喝药了。”

男子放下手中的书,露出一张清冷精致的脸,眉黛清俊,眸色淡漠,清澈如清泉,净得彻底,无欲无求,让人情不自禁的觉得这世间最美好的一切都不及他回首一眸。

淡粉色的唇微微抿着,似乎对侍童手里的药有些排斥,又有些委屈。

晴夏一看自家公子的脸色,便知道他是又不想吃药,公子因为是早产,先天不足,身子时好时坏,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喝药,可喝了这么久了,他还是忍受不了药味,反而愈加厌恶。

幸好他早有准备,放下药碗,从一旁的小柜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食盒,打开一看,里面放着的是蜜饯,男子的视线在蜜饯上转了一圈,又收了回来。

“公子,您喝了药,可以吃颗蜜饯。”晴夏将食盒往男子的面前送了送,男子只看了一眼,便转移视线看向窗外,不为所动。

晴夏也不着急,将食盒又往前送了送,道:“那就两颗。”

男子回头快速地看了一眼近在眼前的蜜饯,抿了抿唇,收回视线。

晴夏见此,低垂着眉眼,不慌不忙道:“来时家主交代了,公子不可多吃甜食,既然两颗蜜饯公子都不要,那奴就收起来了。”说着,晴夏作势要收起食盒。

男子见状,回头快速捏了一颗蜜饯塞进嘴里,还不忘瞪着晴夏,晴夏对自家公子的眼神早就免疫了,泰然自如地将食盒放下,又端起了药碗。

吃了蜜饯,男子也不好再拒绝,端过药碗看了一眼,他面上并无任何表情,却让人莫名地觉得有些壮烈地一口饮尽了乌黑的汤药,放下碗,他快速地从食盒里挑了一个最大的蜜饯含在口中。

晴夏见公子乖乖喝了药,便将食盒收了起来,正要掀开帘子询问还有多久才能到大都时,马车突然一个急停,差点把他整个人甩出去。

男子一把伸手紧紧地抓住晴夏,晴夏也深吸了一口气,手抓住马车,平缓了一下加快的心跳,回头一看,男子本就苍白的脸色似乎更白了一些,他替男子顺了顺气,又给了男子一个安抚的眼神。

“出了什么事儿?”

“路边突然冲出了一个小公子,”马妇应声道,并将马车停稳。

“公子您莫要下车,奴下去瞧瞧。”晴夏替男子拢了拢披风,转身下了马车。

小路上,一个男子蜷缩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身上的衣衫虽有些脏,却不褴褛,想来是被马车惊到了。

晴夏上前,蹲到男子旁边,伸手晃了晃男子,“这位小公子,可有伤到哪里?”

“嘶……”蜷缩的男子倒吸了一口冷气,晴夏想是自己碰到了人家的伤口,赶紧缩回了手。

男子也没回话,自己慢慢用手撑着坐起,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露出了一张巴掌大的脸,他瞧着不过十六七岁,脸上还带着些婴儿肥,目光稍显迷茫,晃了晃头,回过神来。

他撑着要起身,大概是崴到了脚,还没等站稳,身子一个踉跄,晴夏在一旁眼疾手快,将人扶住。

“这位小公子,你的脚怕是扭伤了,还是先缓缓吧。”晴夏看着他,男子比他矮了一个头,常年伺候自家公子服药,他对药味很是敏感,这么一问便问出了男子身上那淡淡的草药味。

“谢谢。”男子抽出了自己的手,崴到的脚微微曲起,他转头朝身后茂密的树林看了看,已经看不到那些人了,他心下稍安,又转头看向差点撞到自己的马车。

那马车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行用的,车帷上的家徽是一个精致而复杂的图案,应该是有身份的权贵之家出来的,一般有钱人是没资格在马车上刻家徽的。

“这个方向,你们是去大都吗?”男子稍作思量后,抬头问道。

晴夏闻言,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男子,隐隐有些戒备,他们家公子身份尊贵,自然要提防着些歹人。

“可否捎带我一程,我叫荠棠,你家公子是先天不足吧。”男子也就是荠棠,他拍打了一下身上的灰尘,说话时看了一下马车,马车的帘子被拉开了一些,露出男子半张精致的脸,脸色有些苍白。

“公子此话何意?”晴夏后退了一步,一只手在背后打了一个手势,车上的马妇手放在了腰侧,伺机而动。

“我是医师,你身上的药味,闻着是调养先天不足的温养补药吧,但很淡,所以服药的应该不是你。”荠棠神色淡淡,语气十分笃定。

“哦?公子瞧着年纪不大吧?”晴夏背在身后的手又打了个手势,车上的马妇收回了手,但姿态仍呈保护状。

“医术无关年龄,你家公子称不上病,只是先天不足,需要温养,但给你家公子看病的医师太胆小了,这样的药他就算再喝几百副,也是效果甚微。”荠棠似乎对自己的医术十分有自信。

“那,好吧,我家公子姓沈,奴叫晴夏,公子随我进马车吧。”晴夏福了福身,自报家门。

荠棠跟着晴夏上了马车,但见刚刚见过侧脸的那位小公子侧卧在塌上,神色蔫蔫,见他进来,点了点头,有些清冷,他的皮肤白得能看到皮肤下的毛细血管,像块通透的玉。

“公子安好。”荠棠礼貌地回礼,面对这般清冷柔弱的小公子,任谁的语气都不自觉的要软上三分。

“荠棠公子好,公子叫我星溺就好了。”躺着的小公子沈星溺见荠棠问好了,也只能强作精神回应,他用的药有安眠作用,此时已经昏昏欲睡了。

荠棠也看出他精神不佳,点了点头便安静了下来,只有马车踏踏声。

大都。

马车进了大都便朝着城东而去,沈府的主子们虽然都回了江南祖宅,但轩景帝怜惜端宜帝君思念家人,便准允留下沈府宅邸及老奴,虽然沈府的主子都不在,但那些老奴们仍兢兢业业地守着沈府。

马车最终在沈府大门前停下,沈府的管家庄习已经带着府里的下人们等候多时了,见马车一停,便带着人迎了上去。

沈星溺睡了一会儿,精神头稍微好了些,被晴夏扶着出了马车。

“见过小少爷,小少爷安。”

整齐划一的下人们弯腰问好,目光皆是看向地上,不敢有人抬头偷瞄,显然是训练有素的。

“都起来吧,”沈星溺的声音淡淡的,对此并没有什么情绪波澜。

为首的庄习清楚小少爷的性子,他不善于交谈,看着冷冷清清的一个小公子,其实心肠又软又热乎,因为身体不好,也不能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庄习亲自上前扶着沈星溺,沈星溺点了点头,缓缓进了颜府。

长苼苑,单看名字便能感受到这府里的主人对住在这里的人的期望。

这里仍保留着之前沈星溺住过的样子,每天都有下人们来打扫,所有的东西陈列都不曾变过。

“小少爷,这儿还是按您原来的规矩安排的,您看看还缺什么,让底下的人再准备。”

“不用了,对了这位是荠棠公子,你们安排间厢房吧。”沈星溺摇了摇头,神色淡淡,眉眼间仍可见疲态。他身子本就不好,几天的路程拖了十天,但仍是吃不消。

“是,这位公子请随我来。”庄习冲荠棠点了点头,荠棠回了礼,转头对晴夏说道:“沈公子身子不适,看你们赶了许久的路,今天可以熬着安神清补的汤服用。”

“好,我这就去厨房里安排。”晴夏福了福身,他是家生子,也在这府里住了十几年了,所以对这里的环境也十分熟悉。

荠棠点了点头,跟着庄管家出了长苼苑。

月朗星疏。

许是回到了从小生活的地方,沈星溺的精神头好了些,沐浴过后的他穿了一身雪青色的中衣,披了一件披风,长长的青丝披在肩头,柔和了他清冷的眉眼,晴夏正为他擦拭着头发。

“公子,明日帝君会派人接您入宫相见,需要准备些什么?”

沈星溺垂了垂眉眼,唇角轻勾,神色温软,道:“哥哥最喜欢江南的花雕梅,这次过来带了不少,明儿个给他拿些去,还有爹爹为哥哥做了好些小衣,唉,虽说宫里头什么都不缺,但到底是份念想。”

沈星溺身子不好,虽然家里也有几个姐姐,但毕竟男女九岁不同席,从小就是沈易初这个大哥护着他的多些,感情自然亲厚,十几岁了两个人还是睡一个屋一张床,如今分开了五年,思念自是不必说的。

“大少爷和小少爷感情深厚,明儿个见着您定是开心,今儿个天色不早了,少爷早些歇息,”晴夏说话间,将床头的书收起,沈星溺看着,有些急了。

“就一会儿。”

“少爷,来时二小姐有交代,不能让你看这些杂记怪谈,省的您又不好好休息。”晴夏坚持底线。

沈星溺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晴夏,也不说话,乖巧温软得一塌糊涂。

晴夏最终还是败下阵来,他们家小少爷一露出这个表情,就让人心头软得一塌糊涂,巴不得把他想要的都送来他面前,家主和家君都受不住,更别说他了。

“那,就把这个故事讲完就睡。”晴夏话音未落,沈星溺立刻点了一下头,上了床裹着小被子,只露出一个脑袋,一双清眸看着晴夏,像是只嗷嗷待哺的小鹿。

晴夏搬了个椅子过来,翻开了书页慢慢道来……


翌日。

褚卿檀刚练完剑,一旁的肆便上前递上了帕子,他是褚卿檀身边十卫里唯一的男子,平日里就扮做侍童的模样跟在褚卿檀身边。

褚卿檀接过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把手里剑给了肆,肆抱着剑退下。

零走了进来,单膝跪地,道:“禀主子,宫里的怀山大总管来了。”

“嗯,起来吧。”褚卿檀随手将帕子往后一甩,轻飘飘地落在了零的手里,她修长的背影缓缓离开了练武场。

前厅。

怀山是褚凤胤还是太女时就伺候在身边的,褚凤胤登基后,她的地位也水涨船高的成了宫里头的大总管,虽是个伺候人的奴才,但到了一定的位置,那在一群奴才里也算是小半个主子了。

她刚放下茶杯,褚卿檀便走了进来,她立刻起身带笑着迎了上去,“给亲王请安了。”

褚卿檀坐上了主位,也露出了个笑,那本就出色的容貌一时间更是惊艳绝绝。

“今儿个大总管怎么亲自来了。”褚卿檀抬了抬眸子,一旁候着的侍女将怀山大总管扶着坐下。

“今年的粮产颇为壮观,陛下凤心大悦,打算今晚设下宴席,这让奴才来通知亲王过去。”

“哦?就这?”

怀山顿了顿,又道:“适逢帝君的胞弟沈小公子进京,帝君十分喜悦。”

褚卿檀的手指捻了捻,沈小公子?她曾远远地见过,印象中小小只的,脸色常年的苍白,是个十分娇贵的小公子。

“好,本王知晓了,有劳怀山大总管了,”褚卿檀点了点头,示意下人们送怀山出去,自会有人给怀山赏赐。

怀山大总管从亲王府里出来,一旁跟着的小丫鬟才小声道:“干娘,这倾阳亲王好生高傲,接陛下的口谕连跪都不跪,这…是不是太不把陛下放在眼里了。”

怀山侧头斜了她一眼,冷笑,“小兰子,你跟在我身边也有些时日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怎么还这么不过脑子呢?”

小兰子一听这话,心里一惊,缩着脖子不敢接话。

怀山也不安慰她,只是冷笑道:“为什么?就凭倾阳亲王这唯一的亲王封郜,凭上头那位的宠爱,”说着,怀山朝着大都皇宫的方向拱了拱手。

小兰子一听,心里一凉,到底是眼皮子太浅了,平日里跟着怀山身边,也受了不少奴才丫鬟们的奉承,就觉得是宫里头陛下身边的人就了不得了。

怀山也不管小兰子什么表情,被其她丫鬟扶着上了马车,“回去之后,小兰子你就不用在我身边伺候了,哪儿来的,搁哪儿去。”这样眼皮子浅的,估计还没等侍奉她的时候到,就给她惹出一堆麻烦。

凤宜殿。

沈易初一袭月色衫裙,轻便简洁,长长的墨发用一根紫檀木雕凤簪挽起,褪去往日的雍容华贵,倒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清丽缥缈。

“君下,小公子来了。”沈易初身边的大侍童寸玉撩开了垂幔,侧了侧身,弓着腰请沈星溺进来。

沈易初闻言,便要起身,沈星溺快他一步,将他扶住。

“溺儿,几年不见,都长这么大了。”沈易初握住沈星溺的手,眸中似有水光闪动。

沈星溺在一旁坐下,嘴撇着眼泪就要下来,又倔倔地忍着,哽咽道:“哥哥,溺儿想你了。”

沈易初眨了眨眼,眼泪忍了回去,闻言摸了摸沈星溺头,宠溺道:“哥哥也想溺儿了,溺儿真是长大了,小时候还是个小哭包呢。”

沈星溺的俏脸红了红,眼泪也忍了回去,“哥哥,你笑话我。”

“咯咯,好了好了,哥哥开玩笑的,”沈易初笑得肩膀抖个不停,笑声清脆悦耳,倒是难得的露出了男孩子活泼的一面。

殿外,褚凤胤静立着,听到沈易初的笑声时,她的唇角也勾了勾,凤眸微眯,眉眼间绽开一抹柔情。她也不进去,就站着听了片刻,便转身离去了。

出了凤宜殿,怀山才轻声问道:“陛下您不看看君下吗?”

褚凤胤侧了侧头,看了她一眼,笑道:“他们兄弟二人聊得正开心,朕进去做什么。”语气中竟是不加掩饰的宠溺。

怀山低了低头不去看,在后宫里,拥有帝王这般的宠爱,并不是一件好事,陛下也从不在外人面前露出这种表情,世人只知道陛下尊敬沈老太傅,与帝君相敬如宾……

月朗星稀。

金碧辉煌的大殿里已坐满了朝臣,端着精致果盘和点心的小童们鱼贯而入,各式美食如流水般摆上了桌,靡靡之音充斥入耳,私交好的大臣们正低声交流着。

“倾阳亲王到。”太监尖细的声音高唱。

音落,但见一女子踱步而来,身着一袭藏蓝色宫服,裙摆绣着大朵的荼靡花,花蕊以东珠镶缀,低调而奢华。一头墨发用赤金鸣凤冠高高竖起,鬓角垂下两缕青丝,稍显风流,也柔和了她眉眼间的盛艳逼人。

她如一抹艳色突然闯入,点亮了整个大殿,刚刚还热闹非凡的大殿像是被人按了暂停键,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交头接耳的朝臣们一时间规矩了许多。而朝臣们带来的家眷中有不少未婚男子们正偷偷瞄着这容貌家世皆是上上乘的女子,这样的女子,不知是多少男子的梦中情人。

只是听说她性格冷漠,喜怒无常,且十分讨厌有男子近身;可就算是这样,也仍有许多男子前仆后继的想要吸引她的注意,总觉得自己会是最特别的那个。

褚卿檀对在场的人并不感兴趣,对那些或晦涩或惊艳或痴迷的目光也已经习以为常,她的位置在离陛下最近的,也是高于百官的地方,可见陛下对她的重视。

刚坐下,便有一侍女端了一杯茶过来,零接下茶杯,褚卿檀朝着镇国将军的家眷处看去,一女子正温和地笑着向她打招呼,她勾了勾唇,点了点头,接过茶杯一饮而尽。

那是镇国将军蒋旭的嫡次女蒋澄,也是褚卿檀的表妹。

蒋旭在还是个小兵时,家里老父病重,在弥留之际,逼着她娶了个表弟,生了个大女儿蒋澜,在蒋旭刚做上将军时,她的发夫便因病逝世,后面与前礼部尚书之子纪月榕喜结连理,生下了蒋澄,疼得像眼珠子似的,蒋澄几岁的时候,被府里的庶子推下假山,摔伤了腿,之后基本上都是坐着轮椅的。

而纪月榕,也就是褚卿檀生父上官风华在闺中交好的表弟。上官风华是开国郡公上官家唯一的嫡子,他的舅舅又是太上帝君,太上帝君没有儿子,对上官风华视若己出,可以说那时的上官风华也是风头无两,求娶的人踏破了上官家的门槛。

但他最后还是嫁给了褚卿檀的母亲褚清辉,两人在轩景帝刚坐上皇位不久就溜出大都游山玩水去了,封赏到了府里,一看人都没了,轩景帝沉思了一下,拍板决定让还较为年幼的褚卿檀接旨,跳过世女的步骤直接当了亲王,褚卿檀也就成了大元最年轻也是目前辈分最小的亲王。

蒋澄性格温和谦逊又颇有才华,因着父辈的关系,与褚卿檀的关系也还不错,算是为数不多的能和褚卿檀相处的人。而她也从小就对褚卿檀有着谜一样的崇拜,但凡褚卿檀参加的宴会她也从不缺席,没有褚卿檀的,她一句身体不适就给推了。

见褚卿檀饮下了茶,她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一些,两颊似乎也红润了许多。

“陛下到,帝君到。”怀山总管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两个雍容华贵的身影便走了进来。

今日因为是家宴,褚凤胤和沈易初的服饰并不十分华丽,却也处处透着精致。褚凤胤唇角带着笑,柔和了她眉眼间的凌厉与威严,可没人敢小瞧这个顺利从夺嫡之争中获胜的帝王,她的笑容背后,也许暗藏杀机。

而端宜帝君沈易初稍稍落后半步,双手交叠于小腹处,这个大元最尊贵的男子举止优雅,家世和相貌也是堪称完美,眉眼修长,身姿高挑,虽处于金碧辉煌的大殿却带着些许脱俗出尘的气质,宛如一块上好的璞玉。

再后边则跟着的是宫里唯一的一个贵君和最近颇受圣宠的贵侍。

最后跟着的,是一个身着月白纱裙的男子,身形稍瘦,一头墨发挽了一个简洁漂亮的发髻,光滑饱满的额头下,一双眼睛简直像浸在水中的水晶一样澄澈,目不斜视,脸色是一如既往的苍白,整个人的气息干净剔透,五官精致如玉雕刻而成,让人看着就想小心翼翼地捧着,爱护着。

他亦步亦趋地跟在沈易初身后,宛若一个不识凡尘的仙童。

褚卿檀抬眼,打量了一下这个沈小公子,只觉得他身形消瘦,容貌倒是精致十分,只是看着就让人想捧在手心里呵护着,有些太过于娇气了,只一眼,便无兴趣,低头继续饮着杯中佳酿。

沈星溺觉得有一道打量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虽然他的出现引来了许多人的注意,可那一道眼神带着与生俱来的强势,让他想忽略都难,他抬头寻着目光望去,刚好看到女子收回目光,垂下眼帘。

沈星溺的两位姐姐容貌也不差,他的嫂子褚凤胤更是俊美非凡,可在这个女子的容貌前,都像被夺了颜色。

她一手执杯,垂着眸子正认真地看着杯子,垂眸时的眼型弧度很是漂亮,坐姿优雅又有些漫不经心,明明是盛丽明艳的姿容,浑身却散发清冷之气,如山间的雪,凛冽料峭,孤傲张扬,锋芒毕露;又如一潭幽深的泉,深沉静谧,神秘莫测,暗藏危险。

只是一瞬,他便收回了目光,这样的女人,少惹为妙。

在沈小公子的心里,褚卿檀已经被列入了不会招惹的名单。


褚凤胤先端起了金樽,象征性地说了几句抚慰大臣们的话,随着一杯酒饮下,这场家宴便开席了。

因为是家宴,大臣们也都只是说了些讨巧的话,无非是些恭维之词:陛下如何如何圣明,有了陛下我朝如何如何。

沈易初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不时和大臣们的家眷聊上几句,沈星溺被他安排到离自己不远的位置上,还安排了身边的贴身宮侍寸玉照顾着。

“君下,侍敬君下一杯。”

一道娇滴滴的男声响起,继而一道水红色的身影便出现在沈易初面前。

沈易初抬眼,是最近颇受盛宠的逸贵侍,礼部侍郎李溪之子,李梓逸。

李梓逸容貌姣好又娇柔,一曲琵琶弹得扣人心弦,他又颇会耍痴卖萌,因而入宫不久便得到圣宠,一路从才人升到了贵侍,难免有些飘飘然。

“原来是逸贵侍,本君不甚酒力,就以茶代酒吧,”沈易初话音刚落,一边的贴身宫侍寸心便倒了一杯茶。

逸贵侍见状,尖尖的下巴一扬,语气不明道:“一杯果酒罢了,君下应不会介意吧?”

他的声音并没有刻意的压低,坐在另一边的淑贵君闻言,转过头来,见逸贵侍像是要刁难帝君,他端起酒,倾身过来道:“君下对酒有些过敏,不能多饮,梓逸弟弟若是想找人对饮,不如找我。”

“淑贵君倒是个老好人,罢了罢了,搞得像是侍欺负人似的。”李梓逸轻哼了一声,眼中划过一丝不屑,转身回了自己的位置。

淑贵君只是温柔地笑了笑,转过头来温声对沈易初道:“逸贵侍到底是年纪小,君下也莫要放在心上。”

沈易初轻摇了摇头,“都是侍候陛下的兄弟,本宫能与他置甚么气。”

“君下仁厚,是侍多心了,”淑贵君歉意地笑了笑。

这淑贵君也算是宫里的老人了,褚凤胤还是太女的时候,他便是太女府里的侧君,他性子温婉贤淑,不争不抢。褚凤胤登基后,他也被封为贵君,赐“淑”字。

沈易初和这个淑贵君还算处得来,后者常年早起来给他请安,处处敬他,他也不可能与人过不去。

沈星溺在席间颇有些无趣,他看似安静,其实内心十分好动,坐了这么久,他已经待不住了,悄悄让身旁的寸玉去跟沈易初说一声,便离了席出去透气。

因为是家宴,规矩并不是很多,有些坐不住的小姐公子们都会离席透透气,沈星溺刚在凉亭里坐下不一会儿,便有几个小公子走了过来。

为首的是礼部侍郎次子李梓涵,他哥哥最近颇受圣宠,连带着他在一众小公子里也颇受欢迎,家世不如他的小公子们都簇拥着他,他见褚卿檀离了席,便也坐不住地寻了出来,可是找了一圈也不见人,正是心情不好的时候。

进了凉亭,见到沈星溺一个人坐在那儿,身边就跟了两个侍童,要说贵族圈里但凡家世出身高点的他都认识,但这个小公子他是真的未曾见过,心下便以为是哪个小官员的家眷,再看他容貌精致,见他进来也不打招呼还不主动让位,本来不好的心情更是不爽快,便有心为难沈星溺一番。

“喂,你是谁家的公子,怎么这般没规矩,见我们来连声招呼都不打。”

沈星溺闻言,回过头来,清冷的眉眼看向那来者不善的林梓涵,侧了侧头,脸上露出了些许迷茫。

“哦。”沈小公子垂下了眸子,烛光在他的侧脸撒下昏黄的光晕,看上去十分温软可欺。

寸玉倒是认出了李梓涵,也看出了这个娇蛮的林二公子把沈星溺当小官员的家眷了,正想开口阻止,晴夏扯了扯他的衣角,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不用担心。

“你什么态度!见了本公子也不行礼,你家怎么教得你规矩?!”李梓涵和他哥哥长得有几分相似,同样是尖尖的下巴,神色倨傲地看着沈星溺,使他那本还有些姿色的容貌看起来有些刻薄。

“就是,你这人也忒没规矩了些,见我们来也不打招呼。”

“就是,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了。”

跟着李梓涵的几个小公子也跟着说了沈星溺几句,仿佛沈星溺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我为何要向你行礼?你也没跟我打招呼啊,这是哪儿来的规矩。”沈小公子的眸子里划过一丝不耐。

“你还顶嘴!你知道我哥哥是谁吗!”李梓涵说着,便要伸手去拉扯沈星溺。

沈星溺站起身往后退了两步,躲过了李梓涵的手,淡淡道:“不想知道。”

“你!你!没规矩的东西,本公子今天就教教你什么是规矩!”

“你可切莫教我,我可未见你有甚么规矩。”沈星溺一脸认真道。

“嗤”晴夏和寸玉没憋住,齐齐笑出了声。

李梓涵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娇蛮惯了,还从未被人如此呛声过,气得他柳眉倒竖,恨不得狠狠地扇沈星溺几个耳光,以解他心头之恨。

他想了便也做了,一扬手便朝着沈星溺那娇嫩的脸上扇去,他指甲特意修得尖尖的,保证这一巴掌下去就把沈星溺的脸打花,毁他的容,这招他屡试不爽。

沈星溺见状,一脚踢向了李梓涵的侧腰,手臂哪里有腿长,李梓涵的手还没挨到沈星溺,便被他一脚踢中了侧腰,往后倒退了几步,被几位小公子扶住,还没等他发难,沈星溺倒先倒在了晴夏怀里,手抚上胸口,本来苍白的脸色更是白了几分,仿佛随时都会晕过去。

李梓涵刚站稳,就要大骂,只听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

“你们在做什么?”

来人是蒋家二小姐蒋澄,还有两个世家小姐陪着她,本来她是看褚卿檀出来了,便找了出来,没想到人没找到,又看到李梓涵在欺负一个小公子。

“他刚踢……”李梓涵指着沈星溺便要告状,却被晴夏抢了声。

“公子,公子您没事儿吧,快坐下缓一缓。”晴夏扶着沈星溺坐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倒了一颗药丸喂沈星溺服下,沈星溺仍捂着胸口,小脸煞白,长长 的羽睫颤颤如狂风暴雨中的蝴蝶。

“李二公子,你又在欺负别人?!”蒋澄见此哪儿还不明白,当即便皱眉道。

“不是我!是他踢我的!不信你问他们几个,是他先踢我的!”李梓涵急道,说话间还拉着几个小公子为他作证,蒋澄家世比他好,又和褚卿檀关系匪浅,他是不会也不愿意得罪蒋澄的。

蒋澄却是不赞同地看着李梓涵,道:“李二公子平时胡闹也就罢了,这是在宫里,还是要注意些规矩,免得不知道的人以为李大人没教好二公子。”

也不等李梓涵回答,蒋澄便转头对晴夏问道:“让你家公子受惊了,不知你家公子伤到哪里,不如我差人叫御医来?”

晴夏摇了摇头,“多谢小姐关心,我家公子没事儿的,缓缓就好了,不怪李公子,是我家公子身子不好,”嘴上说着没事,但晴夏的眼睛已经红了一圈。

蒋澄闻言,看着李梓涵的目光里更是多了几分厌恶,而他身边的两位小姐却是觉得晴夏说的有些夸张了,哪儿有这么娇弱的小公子,而当看见沈星溺那苍白的脸色后,她们心里也多了几分怜惜,看向李梓涵的目光里也多了几分责备。

李梓涵第一次被人这样责备,之前他也欺负过别人,但那些人见有人替他们出头便纷纷告状,此时他只要说是开玩笑的,无心的,不仅不会被人责怪,那些人还会被人认为小题大做,可这次他还什么都没说,就被堵死了话,他心里憋屈极了。

“蒋二小姐,李小姐,梁小姐,”终于能插上话的寸玉上前行了礼,暗地里抹了把汗,这沈小公子和他们帝君还真是性格迥异。

“寸玉?你怎么不在帝君身边伺候着?”蒋澄疑惑道,看向沈星溺的目光里多了些好奇。

“这位是沈小公子,是君下的家弟,君下吩咐了奴好好照顾沈小公子,”寸玉几句话把沈星溺的身份挑明。

“沈?沈小公子?”蒋澄一脸惊讶地看着沈星溺,欲言又止。

李梓涵的脸一下子青了,沈星溺他或许不认识,可帝君他认识,他觉得脸疼,他刚刚居然和人家比哥哥,贵侍哪里比得过帝君?

李梓涵眼里滚了一圈泪水,只觉得万分丢脸,片刻都待不下去了,一转身跑出了凉亭,几个小公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福了福身也跟着跑了出去。

蒋澄不知道该说啥,按照辈分来说,沈星溺的哥哥是褚卿檀的姨夫,那沈星溺也算是褚卿檀半个小叔叔,那也就是她半个小叔叔,可是看到那张娇嫩精致的脸,这声小叔叔蒋澄是在嘴里翻来覆去也叫不出口。

最终,蒋澄还是拱了拱手,先告辞了。

等人都走了,沈星溺捂着胸口的手也放了下来,又坐了回去,垂着眸子捏起石桌上的水晶海棠酥小口小口吃着,又是那个看起来清清冷冷,温软可欺的小公子,晴夏也像是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样侍候在旁边,站在一旁目睹全过程的寸玉却有些风中凌乱了。

假山后。

褚卿檀双手背于身后,静静地看着凉亭里发生的一切,直到人都走了,她才回过头来,一个黑影单膝跪在那儿,没有一丝声响。

“回去吧。”

一声令下,再看时只见那一袭黑影已经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黑暗,不见踪影。

“沈星溺?”这几个字仿佛被女子轻柔地含在舌尖,有些暧昧的意味,再见女人的脸色,却是一脸冷漠。


沈星溺回来时,家宴已经结束了,褚凤胤已经离去,而沈易初看到他回来后,也松了一口气。

一把将他拉过来,关切道:“夜里风大,又头疼了怎么办,”说着,还摸了摸沈星溺的头。

沈星溺蹭了蹭沈易初的手,轻声道:“不打紧的,君下,这就回去吧。”

“君下,沈小公子,”淑贵君过来福了福身。

“淑贵君,”沈星溺行礼,而沈易初只是点了点头。

“侍就不打扰君下了,沈小公子也早些歇息,君下,侍告退了。”淑贵君的礼数向来周全,无论是在太女府的时候还是现在在宫里,他一直如此。

一旁的逸贵侍见状,撇了撇嘴,暗道淑贵君装模作样。

沈易初点了点头,便拉着沈星溺要离开,逸贵侍见状,紧跟了两步,见沈易初抬脚下台阶时,他抬起手抚过发髻,目光一撇,身旁的小童心领神会,借着长长的裙摆绊倒了一个端着果盘从他身边经过的宫侍,宫侍行色匆匆未见脚下,被这么一绊,整个人摔了下去,手在挥舞间推到了沈易初。

沈易初被推得一个踉跄,还好身边的寸玉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沈易初,才避免他从台阶上摔下去。

沈易初急急地喘了两下,有些惊吓到了,沈星溺连忙为他顺气,淑贵君也关切地询问是否有事,逸贵侍站在一旁,眼中闪着幸灾乐祸的光芒。

摔倒的宮侍连滚带爬地跪下求饶,他抬头看了看逸贵侍那边,明明知道是逸贵侍的人绊得他,可他不敢得罪最近风头正盛的李梓逸,只能祈求一向宽厚仁慈的帝君能放过他一次。

可沈易初是真的吓到了,手下意识地护着肚子,男子怀胎本就是十分困难的一件事,他和陛下五年多了才得来的孩儿,定是容不得半点闪失,他也心知肚明是逸贵侍做的小手段,可他真的吓到了,也有心杀鸡儆猴,只是一个眼神,身边的寸玉便已领会。

“一点规矩都没有的东西!居然敢冲撞了君下,来人!还不快把这个不懂规矩的东西拖出去杖毙!”

语罢,寸玉抬眼看了看逸贵侍身旁的近侍,露出一个森冷的笑,成功把人吓得脸色一白,直往逸贵侍身后躲,逸贵侍的脸色也不太好,明白这是沈易初在警告自己,却也不能多说什么。

宫侍哪儿能料到自己这么倒霉地撞在枪口上了,大喊着“君下饶命”就被拖了出去。

淑贵君于心不忍,也清楚不是那宫侍的错,似有心开口求情,沈易初轻轻抬了抬手,斜睨着逸贵侍道:“本君虽宽厚,但他进宫时间也不短了,还这般不懂规矩,显然是不把本君这个帝君放在眼里,那日后犯到陛下面前可就是诛九族的大罪了,你说是不是啊,逸贵侍?”

逸贵侍脸色一阵青一阵红,福了福身道:“君下说的是,侍有些乏累,先告退了。”语罢,快步离去,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宴会彻底散去,沈星溺也坐上了马车回府。

清妩宫。

白箬柔若无骨地歪在美人榻上,轻阖着眸,一旁的宫侍跪在榻边拿着美人扇轻柔地扇着。

一个宫侍弓着腰走了进来,凑到他耳旁轻语了片刻,而后恭敬地跪在地上等候他的吩咐。

狭长的眸子睁开,那双眸子里似有柔柔春水荡漾,只消一个眼神,便能引无数人为之倾倒,跪在他的石榴裙下献上珍宝。

“逸贵侍承受圣恩也有些时日了,身为陛下的侍君,也该尽心尽责延续皇室血脉,你们说是不是?”他自说自话,语罢,又轻轻柔柔地笑了。那弯弯的眸子像是带了钩子似的勾人魂魄,只是细看,刚刚还荡漾着春水的眸子里此时已是阴沉沉的。

宫侍听懂了他的意思,叩头后便悄然退下。诺大的清妩宫还摆放着不少先帝赐下的奇珍异宝,富丽堂皇,与沈易初的凤宜殿不相上下,但宫里头却是寂静冷清。

白箬执起一旁小几上的水晶镜,这镜子是外邦进贡,十分珍惜,总共就进贡了两块,而其中一块就被先帝赏赐给了他,这可是连先帝君都得不到的恩宠。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姿容媚丽惑人,肌肤细嫩丝滑,一双盈盈水眸让女子看上一眼就觉得全身骨头酥了一半,他幽幽叹息,似要潸然泪下,似幽怨道:“本宫不够美吗?”

扇扇子的宫侍抬头看了一眼,被这副美人垂泪图蛊惑得呆了片刻,回过神来又急忙低下头道:“太贵君姿容倾城,十分美矣。”

白箬闻言,霎时变了脸色,一挥手将小几上的东西全部掀翻在地,茶盏里滚烫的热水泼在宫侍身上,烫得宫侍咬紧牙关不敢吭声。而白箬刚刚还是媚丽动人的脸此时已是阴沉得能滴出水,勾人的眸子阴狠又偏执。

“那她为什么不喜欢我!为什么!!”

空荡荡的大殿里回荡着他的声音,跪着的宫侍整个人恨不得缩成一团,努力降低存在感,不敢去听这些不该听的。

片刻后,他又恢复了那副雍容慵懒的模样,斜倚在美人榻上幽幽长叹:“唉,本宫又失态了,吓着你了吧。”

宫侍头摇得像个拨浪鼓,身体却抖得像筛糠,甚至抬头想要求饶,说自己什么都没看到听到,可白箬似乎并不打算再听他说什么,只是懒懒道:“唉,你伺候本宫也有些时日了,放心吧,本宫不会亏待你的家人的,本宫乏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从暗处走出一个人影,宫侍见状,就想起身往外跑,嘴张开还想大叫救命,可还没等他发出一个音节,只见寒光一闪,他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一样,而后瘫软在地,眼珠暴突,脸上还停留着惊惧的表情,脖颈间赫然一条红线。

白箬纤细的手指捻起帕子遮住了口鼻,捂着额头嘤咛,声音娇滴滴的:“唉,下次莫要当着本宫的面了,今夜又要做噩梦了。”

白箬回了内殿休息,很快便有宫侍进来将大殿收拾干净,他们动作干净利落,脸上皆是一片麻木,显然这样的场景他们已经见过太多了,悄无声息地进来收拾打扫干净,又悄无声息地退出去。

一个多月后。

逸贵侍在御花园里赏花时,被近来新宠的颖侍君养的猫儿扑倒,昏迷了过去,请了御医来瞧,上了年纪的老御医颤颤巍巍地进去,又颤颤巍巍地出来,跪在地上,笑出了一脸褶子,大呼:“恭喜陛下!贺喜陛下!逸贵侍这是喜脉啊!”

正在饮茶的褚凤胤一顿,将茶杯放下,语气平静得有些可怕:“你说什么?”

老御医见此,全身一震,有些摸不准这位帝王的心思,她顿了顿,高亢的情绪瞬间熄了火,低了低声音:“回禀陛下,逸贵侍这脉象,正是喜脉,应该有一个月左右了。”

“哦,”褚凤胤眯了眯眼,尾音拖了老长,有些意味不明,旋即,她又笑了,“好,逸贵侍有了身孕,赏,给朕好好的赏!怀山,多派些人来逸贵侍这儿伺候着,莫让他磕着碰着,伤到了肚子里的皇嗣。”

怀山闻言,抬头看了一眼褚凤胤,她凤眸微眯,似笑非笑,这般模样看不出是真高兴还是假高兴,但跟了褚凤胤这么多年,她心里清楚褚凤胤的吩咐是什么意思。

再看看被层层叠叠的纱幔围住的床榻上,男子单薄的身躯侧倚着,凄凄地唤着:“陛下,呜呜呜,颖侍君纵猫伤了臣侍,臣侍不打紧,可却连累了腹中的皇嗣,请您为皇嗣做主啊。”他的声音凄凄切切,又带着满心的依赖和信任,仿佛眼前的女子是他唯一的依靠。

一旁的宫侍撩开纱幔,褚凤胤走了进去,坐在床榻旁看着男子苍白却不失精致的脸,安抚道:“朕自有定断,你且听从御医的嘱咐,这段时间你就好好休息。”说着,她的手掌隔着锦被放在了逸贵侍的腹上,力道不轻不重,却让逸贵侍心里咯噔了一下,还要再出口的话也咽了下去。

他心里安慰自己,他腹中的孩子是陛下的第一个子嗣,陛下一定是高兴的,这么想着,放在锦被下的手也松了松,里衣的衣角已经被抓皱了。

“怀山,让颖侍君把他的猫送来交由逸贵侍调教,你腹中有了孩子,不宜杀生,他既然不会调教,那便送来给你管教。”后面的话是对逸贵侍说的。

逸贵侍心中一喜,连忙开口谢了圣恩,褚凤胤又陪他说了会儿话,这才回了养心殿。没多久,怀山便带了十几个宫侍来,说是陛下吩咐了,这些人会在这儿伺候着逸贵侍的起居,避免再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情,还听说颖侍君冲撞了逸贵侍,被禁足了,什么时候解禁则是不得而知了。

而逸贵侍宫里头的这份待遇显然是独一份的,每个宫里伺候的人数都是有规矩的,他只是一个贵侍,可如今加上怀山带来的这些人,已经超过了淑贵君宫里头伺候的人。


玉欢宫。

逸贵侍卧在美人榻上,下面垫了厚厚的软垫,腹部也搭了一条锦被,一边的心腹锦枝正剥着葡萄皮,紫色的果皮剥去,露出里面饱满的果肉,汁水顺着手指流下,散发着果香的清甜。

逸贵侍惬意地咽下一颗水晶葡萄,手抚着肚子娇笑,精致修饰过的脸上满是得意,哪儿还有上午的凄切。

“如今贵侍您成了这宫里头第一个怀上皇嗣的,可是羡煞了那帮子侍君们,再看陛下这阵仗,想必待您生下长皇女,君位便是指日可待。”锦枝在一旁说着讨喜的话,这才一月有余的身孕,竟被他笃定了是个女孩儿。

“咯咯,就你嘴甜,”逸贵侍细长的手指点了点锦枝的额头,脸上也是掩饰不住的得意和贪婪,“今儿个本侍高兴,自己去梳妆台上挑件喜欢的首饰吧。”

“谢贵侍赏赐,”锦枝福了福身,脸上也是掩饰不住的欣喜和如出一辙的贪婪。

宫侍从外面走了进来,怀里还抱着一只白色的猫咪,蓬松柔软的皮毛油光发亮,一双鸳鸯异瞳,一个如海清澈碧蓝,一个如琥珀澄黄透彻。猫正在宫侍怀里挣扎,宫侍死死地按住它,手背上已经被挠出了几条血痕。

逸贵侍见此,皱着眉头一脸厌恶,连忙挥手让宮侍拿得远些,嘴里骂道:“赶紧把这个小畜生拿出去,真是恶心死了。”

宮侍有些为难地退后了两步,这猫是陛下吩咐送来给逸贵侍调教的,这是长逸贵侍的脸面,若是这猫儿再被送回去,那就是拂了陛下的面子,一时间有些踟蹰,而怀里的猫在见了逸贵侍之后,更是炸起了全身的毛,露出尖牙冲着逸贵侍发出呼呼的恐吓声。

本来今天就在御花园里被这猫儿吓得在颖侍君面前丢了面子,如今他被诊治出怀上了皇嗣,这小畜生还敢对他张牙舞爪,就像得宠的颖侍君在他面前耀武扬威,更是让他心头一阵怒意。

“来人!把这个小畜生的牙给拔了!还有,还有它的爪子也给本宫剁了!一个小畜生,也敢在本宫面前张牙舞爪!”

锦枝闻言,急忙伸手抓住那猫儿的后颈皮,用眼神示意宮侍退下,又甩了那猫儿两巴掌,安抚道:“贵侍如今有了皇嗣,莫要为这小畜生气着自个儿,再说陛下吩咐了,这猫儿是由您暂时调教,这是给您出气呢。”

逸贵侍想了想,又沉下了气,往后靠在靠垫上,拢了拢滑下去的毯子,示意锦枝继续说下去。

锦枝是李家送进来给逸贵侍出主意的,他的父亲是李家老太君身边的心腹,自然忠心耿耿,他的话多少逸贵侍都会听进去。

锦枝见逸贵侍冷静下来,这才又道:“当时陛下也说了,您如今有了身孕,不宜杀生,您说您要是把这猫儿虐待死了,那在陛下那儿不就落下个心狠手辣了吗?

贵侍您如今是前途无量了,犯不着为了只猫儿葬送前程,既然陛下说了让您好好调教,那就是任您处置了,咱们好好教着养着,等送回了颖侍君那儿,是死是活,也与您无关了不是。”

说着,锦枝露出了一个笑容,逸贵侍自然也听出了他这句话的意思,勾了勾唇角,露出了一个阴狠的笑容。

锦枝见此,便知道他听了进去,就命人将猫儿带下去关起来,先饿它几顿再说。而逸贵侍则斜倚着靠垫悠悠开口:“没想到那药当真如此有效,真得让本宫有了身孕,连宮侍们送来的避子汤都没有用。”

褚凤胤不允许除了沈易初之外的男子怀上她的孩子,所以每当临幸之后,都会让怀山端着避子汤亲自看着那些侍君们喝下去。而当有人送来了药,告诉他在被临幸前服下,保证他一定怀上皇嗣,他原本是不信的,可抵不住怀上皇嗣的诱惑,就姑且试上一试,没想到几颗药下去,他竟真的怀上了。

锦枝见此,凑上前悄声道:“那位当初能从一众丽色中脱颖而出,独得圣宠,必然是有法门的。”

逸贵侍侧了侧头,有些不解:“那你说,他为何要送来这药助我?”

锦枝皱起了眉头,猜测道:“那位虽得宠,却无所出,虽然当初先帝把康王继在他名下,但康王生性安静,不争不抢,致使他在这宫里没有仰仗,许是想与贵侍结盟。”

逸贵侍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道:“原来是想让本宫对他照拂一二,看在他送药的份儿上,等本宫腹中的孩子将来继承了大统,本宫会准许他在宫里头颐养天年的。”

这才刚一个月的身孕,逸贵侍就想得如此长远,且不说这宫里头的魑魅魍魉都盯着,他能不能顺利产子都是个问题,就算孩子顺利生下来,谁说的准是男是女,是否会早夭。

锦枝都觉得逸贵侍似乎高兴得有些太早了,但身为主子的心腹,他自然不会这个时候开口扫了主子的兴,只能在一旁陪着笑。

玉欢宫这边一时间在宫中得意洋洋,就差敲锣打鼓的庆祝了,其它处可就没这么热闹了。

凤宜殿。

沈易初靠坐在软榻上,手里正捧着一本书看得入迷,寸玉则在一旁绣着新花样,显然宫里头的喧闹并没有影响到这里。

寸心端着一碟千丝酥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将碟子放在桌上,又为沈易初倒了杯茶,凑上去给沈易初,沈易初接过茶杯喝了一口,又给了寸心,寸心接过,看着沈易初一脸焦急。

沈易初见此,只得放下书,笑道:“你这童儿,有什么话就说吧,真怕把你憋死了。”

寸心嘿嘿一笑,道:“奴知道君下不会让奴憋死的,方才奴去给君下拿点心,看见逸贵侍宫里头的侍童也在。”

沈易初闻言,勾了勾唇角,道:“怎么,他可是为难你了?”

寸心连忙摇头,道:“奴是君下的侍童,他自然不敢。”寸心顿了顿,又道:“只是他夺走了淑贵君的玉胶,奴看淑贵君宫里的画意气得直跺脚,就觉得这逸贵侍忒嚣张了些,到底是个贵侍,有了身孕也不该…”

沈易初皱了皱眉,“寸心你逾越了,不论如何逸贵侍如今怀有身孕,确实金贵了些,这样吧,你去把本君那份雪燕羹送去淑贵君那里。”

淑贵君身子不太好,一直服用玉胶,那玉胶是他自己娘亲家送进来的,如今却被逸贵侍抢走,只怕心里不舒服。

寸心抿了抿嘴,道了句是就退下了。

寸玉放下手中的绣帕,欲言又止,沈易初见此,让他有话便说。

“寸心也是担心逸贵侍太过嚣张,冲撞了君下,毕竟现在君下您也是有身孕的人,瞒也是瞒不过的。”

沈易初揉了揉额角,道:“本君知他心意,不过他也该懂些规矩,最近你们不要在宫里太过走动,最近可不太平。”

寸玉闻言,便点头称是,再不言语。

贤清宫。

这里是宫里头出了名安静的地方,淑贵君性子文静贤淑,日常也不过是看看书绣绣花,算是宫里和沈易初走得最近的侍君了。

此时他正认真地绣着花样,这件里衣是为褚凤胤做的,他平日里闲来无事,就为褚凤胤做些贴身的衣服。

画意是憋着眼泪进来的,他是淑贵君的陪嫁侍童,从小就伺候在淑贵君身边。

见自己的侍童一脸委屈愤恨,淑贵君也放下了手中的衣服,笑问道:“这是怎么了?气得像个包子似的?”

画意闻言,吸了吸鼻子道:“贵君,那逸贵侍也太没规矩了,刚刚画意去为您端玉胶,却被玉欢宫的狗腿子抢走了,还说什么他们家贵侍如今有了身孕,养胎最为重要,这不是摆明欺负您呢吗!”

淑贵君闻言,脸上闪过一丝暗淡,摆摆手道:“罢了,一碗玉胶而已,他喜欢便拿去吃吧,毕竟现在他腹中怀有皇嗣。”

“禀贵君,帝君宫中的寸心来了。”宫侍进来通报道。

“请他进来吧。”淑贵君道,冲着画意使了个眼色,画意擦了擦眼泪,起身站在了一旁。

“淑贵君安,”寸心行礼。

“嗯,你怎么来了,可是君下有什么事儿?”

寸心道:“禀淑贵君,君下说今日的雪燕羹甚是清甜,特意命奴给您送些来。”

淑贵君闻言,便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了,点了点头,一边的画意便上前将东西接下。

寸心见淑贵君已经收下,便告退离去。画意将东西放在小几上,对淑贵君道:“君下人真好,这是特意补偿给贵君的呢。”

淑贵君抬眸看了一眼,又垂下眼继续专注在手上的绣花,道:“君下是帝君,这点东西,算不得什么补偿,今儿个午膳用多了,这雪燕羹你拿去喝吧。”

画意不明所以,连忙推拒,“这是君下给贵君您的,如此贵重,画意不敢。”

淑贵君手上的绣针一顿,捏着绣针的指尖泛白,抿了抿嘴,道:“本宫既然赏给你了,你便接着,有什么敢不敢的,用过后,去把上次陛下赏来的新绸缎拿去给君下。”

“啊?是,画意知道了。”语罢,画意端着雪燕羹出去,走时嘴里还小声嘀咕:“那绸缎不是贵君最喜欢的吗?”

殊不知,身后的淑贵君听到后,针尖又是一顿,直接刺在了手指上,殷红的血珠很快便在绣花上晕染出了一片红。


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沈星溺起了个大早,虽然离京有四五年了,但儿时的闺中密友仍有书信来往,正巧今日礼部尚书家的小公子邀请他去府上叙旧。

“公子,”忍冬捧着一叠新衣服走了进来,他是沈星溺的另一个贴身侍童。

沈星溺今日起的早,只穿了一袭粉色里衣坐在床上,粉色衬得他皮肤愈发莹润透白,眉眼间带着初醒的慵懒。

“公子,这是今儿早绣珍阁刚送来的衣服,是今年京都里最流行的款式,”忍冬将衣服放在床边的小几上,伺候着沈星溺更衣,相比晴夏,他更活泼一些。

“嗯,你什么时候到的?”沈星溺的声音懒洋洋的,就着忍冬的动作穿上了衣服。

“回公子,奴和秋侍卫昨儿深夜里到的,看您已经睡着了,就没来给您请安。”忍冬一边给沈星溺系着腰带,一边回答,因为行李太多,沈星溺身子吃不消长途跋涉,所以他和沈星溺是分开走的。

“到得晚起得又早,等会儿就再去休息会儿吧,晴夏跟着我就行了。”沈星溺看着忍冬替他穿上精致的绣靴,柔柔开口道。

“谢公子体贴,奴伺候您出了府再休息。”忍冬脸上有些肉肉的,说这话时正笑着,圆圆的杏眼弯成了月牙,煞是可爱。

“看到你这张脸,公子就高兴。”沈星溺捏了捏忍冬肉肉的脸,又弹又软,这般健康的模样,是他从来不曾有的。

“那奴就跟着公子,让公子看一辈子。”忍冬将帕子上的水拧干,给沈星溺擦手。

“忍冬就是个话唠,这张嘴见了公子您就说个不停,平白耽搁公子用膳的时间。”晴夏站在门口,做出一副嫌弃的模样,只是眉眼间多了些许笑意。

“晴夏哥哥这是恼忍冬抢了公子的喜爱吗?”忍冬吐了吐舌头,逗趣道。

“你就是讨打,”晴夏说着,作势要上来打忍冬,吓得忍冬一下子跳到了沈星溺身后。

“好啦,你们两个啊,”沈星溺无奈地笑,却没有斥责两个侍童。

两个侍童打闹了一番,便伺候着沈星溺用了膳。用过膳后,沈星溺便坐上了府里的马车去礼部尚书府上。

一个小酒楼里。

褚卿檀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正自顾自看着桌上的棋盘,自己和自己下棋,零就站在一边默不作声,平凡的脸上面无表情。

“还没有动静?”说这话时,褚卿檀手里正捻着一颗黑子,漫不经心地落在棋盘上,黑的子,白的手,赏心悦目。

一边的零目光扫了一眼楼下的大街上,人不是很多,只是一些小商贩和寻常百姓。

“回主子,没有。”

褚卿檀对这个回答毫不意外,她已经在这儿待了几天了,若那些人这么容易就露了马脚,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没消息。

近日大都里失踪了不少男子,刚开始只是失踪一两个寻常人家的男丁,可发展到后面,竟有些小官员的家眷都失踪 ,只能由大理寺出面,而现在大理寺就由褚卿檀监管。

近来失踪的男子多了,许多男子都不敢出门,宵禁也严了许多,褚卿檀看了卷宗,发现男子多数都在这几个偏僻的街道上失踪了,只是侍童转头给公子买个东西的时间,一回头,自家公子就没了人影。这几个街道褚卿檀已经安插了一些人手装作寻常商贩百姓,她自己这几日也在这几个地方观察,却无一所获。

清脆的马蹄声响起,片刻后只听一声马儿的嘶鸣,而后是人的呼声。

褚卿檀手上的棋子一顿,零探出头去往下望,只见一辆马车停在街道上,一侧是躺着正在呻吟的一个女子。

沈星溺坐在马车里,突如其来的停顿让他的心跳加速,晴夏替他顺了顺气,一边问道:“秋侍卫,出了什么事儿?”

驾马车的是一个身着劲装的女子,她将马儿安抚着,侧着脸对马车内道:“公子,怕是碰瓷的。”

地上的女人还抚着胸口呻吟,嘴里有气无力地嚷着:哎呦,好疼啊,撞出内伤了。

晴夏带上面纱出了马车,站在马车上看着地上呻吟的女人,轻声问着秋棠:“确定是碰瓷吗?”

秋棠看了眼旁边斜倒着的板车,抬了抬下巴,冷声道:“那个人突然从一旁窜出来,我躲让时,”秋棠又看了一眼地上的女人,“这个女人往马的旁边走了一步,被马撞了一下就倒地不起。”

晴夏眯了眯眼,还未说话,一边又窜出了一个衣服破旧的男子,怀里抱着个孩子就扑到了女人身上,大呼:“当家的啊!你可不能有事儿啊!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儿,让我和幺儿怎么办啊!”

四周的百姓都在围观,或窃窃私语。

“这位君子,夫人此时应该送去就医,你在这儿干嚎也是无济于事的,”晴夏跳下马车,走到男人和孩子身边,轻声说道。

“就医?我们哪里有银两啊!你们,你们不能走,你们撞了我家当家的,”说着,男子想要伸手去抓晴夏的衣角,晴夏往后退了一步,男人立马又干嚎了起来。

“当家的啊,你出了事儿我们父子俩也活不下去了啊,我们这孤儿寡夫的,可怎么活啊!大户人家不把咱们这些穷人家放在眼里啊!”

“这马车一看就值不少钱,居然撞了人还不想赔钱。”

“草菅人命啊这是。”

此起彼伏的声音句句都是在指责晴夏这一方,在他们眼里,似乎所有的富贵人家都是压榨百姓,无恶不作。

褚卿檀斜视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看着棋盘凉凉道:“守城卫是做什么吃的。”

零眼观鼻鼻观心,低声道:“属下下去……”

“拐卖男子的那些人这几日为什么没了动静?”

零的话戛然而止,片刻就心思转了过来,毕竟主子这人说话总是这样。

“因为大理寺放出了消息,最近男子出门的少了…”

“看。”褚卿檀抬了抬下巴,示意零往下看,朴素的马车停在路中间,马车上的家徽是陌生的,至少京都里稍微有点家底的家族中,是没有这个家徽的。

零瞪大了眼,看着自家亲王主,“可,那…那是帝君的……”

剩下的话零并没有说出口,因为褚卿檀的手指正慢慢地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零很清楚,这是王主不高兴的前兆,她也知趣地闭上了嘴。

被人团团围住的晴夏皱了皱眉,见那些人根本不听他的话,便回到了马车上,站着说:“我家公子并未说不管,现在最主要的是把人送去医馆,而你们围在这一圈,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吗?”

语罢,晴夏的目光在四周打量了一圈,他身量高挑,此时站的高,人们只看到他的下巴,自有沈家的一股气势在,被他的目光打量过的人,便有些不自在,嚷嚷的声音便小了些,人也散了一些。

干嚎的男人哭声一顿,张着的嘴巴都来不及合拢,愣愣看着晴夏,心中有了些许懊悔,这段时间城里查的严,大户人家都不往外走,他们这伙儿人已经多日不开张了,今儿个看到一辆明显就是外地的马车,便动了心思,才有了现在这么一出。

往日他们做这种事儿,一般的大户人家也不差这点钱,被缠上了也是拿钱消灾,本想着这外地来的定是不敢惹事儿的,没想到人家这么硬气,不禁心中有了些许懊悔。

“我…我们没什么银两,随便上点药就行了……”男子结结巴巴地说道。

晴夏撇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这位君子,伤的可是你们家的顶梁柱,我们家公子宅心仁厚,伤了人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去医馆医治的药钱,我们家公子会一分不少的替你们付给医师的。”

晴夏把“一分不少”四个咬得很重,说话时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男子。

男子的额角慢慢覆上一层细密的汗珠,眼睛看来看去不敢再接话,显然心虚了。

好巧不巧的就在这时,马车里发出了一声轻笑,吓得男子一个哆嗦,跪坐在了地上,而他的同伙“妻主”此时也装不下去了,发出了两声咳嗽,悠悠“醒”了过来。

“这是怎么了?”女人揉了揉清明的眼睛,假装疑惑地问道,目光放在了四周聚集的人群中,两三个人慢慢往后退出了人群,转身离去。

“妻主啊,你总算醒了!”男人一脸“惊喜”地扑在了女人怀里,像是找到了主心骨。

“大家怎么都围在这儿?”女人继续一脸茫然,晴夏看在眼里,只觉得好笑,这女人的演技比那男人倒是好上了不少。

“方才妻主你被她们撞晕了过去,不省人事了啊!”男人见同伙醒了,底气也足了起来,还想着故伎重施。

可女人哪儿敢再演下去,捂着头直叫头痛,又说自己是旧疾复发,和晴夏们并无关系,也不让男人再多说什么,便急匆匆拉着男人和孩子离开了人群,看热闹的人见人都走了,也没什么好看的了,便一哄而散,对此,晴夏只是冷笑了一声,上了马车,秋棠又驾着马车离开了这条街,殊不知街角的巷子口,几个女人揣着手看着马车离去。

“确定是这几天刚到大都的外来人?”

“错不了,马车上的徽记不是大都里的。”

“好,盯紧了。”

匆匆几句话,几个女人便先后离开了巷子口,去往了不同的方向,而在高高的酒楼上,一个女人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幕。

见人都走了,零才收回了目光,凑到褚卿檀耳边低语,褚卿檀只是斜睨了一眼方才沈家马车所在的地方,唇角勾起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礼部尚书府。

沈星溺刚到苏府,苏景合便在凉亭里准备好了茶点相迎,二人是从小的手帕交,虽沈星溺跟着家里人回了祖地,但二人之间互通书信,春去秋来,不曾断过。

从小的手帕交,又多年未见,二人更是有说不尽的话,一说就是一两个时辰时辰不曾停过,虽然沈星溺话不多,都是苏景合一人说个不停了。

待天色稍晚,沈星溺便要告辞。

“唉,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好溺儿,明日我们出去踏青吧。”苏景合长着一张肉肉的娃娃脸,他也不害羞,拉着沈星溺的衣袖故作娇态。

沈星溺在江南时,因为被母父和姐姐们管得严,出门的机会不多,如今来了大都,哥哥在宫里头不好管他,便也想放纵放纵,便点头同意了,“那明日我们去哪儿踏青?”

苏景合拍手称道:“崇明山上有个崇明寺,听说甚灵,不如明日去求个好姻缘?”语罢,他揶揄地冲着沈星溺眨了眨眼。

沈星溺只是泯了一口茶,不似他想露出羞涩的表情,淡淡道:“景合长大了,恨嫁了,唉。”故作着长辈的语气,羞得苏景合跺了跺脚。

“罢了,我说不过你,这几日镜枫湖正是水美鱼肥之时,渔家当场打捞,即时烹调,只撒着粗盐便已是鲜美,不如明日去一饱口福?”苏景合说着,便咽了一口口水,像是已经闻到了香气。

“这个不错,那便明日一同前行。”沈星溺对吃的并不十分上心,但苏景合是个吃货,他作陪便是。

“好耶,”苏景合抚掌称快,正要与沈星溺约时辰,便见自家姐姐回来了。

苏景钰刚回来,就见自家弟弟高兴得手舞足蹈,心下疑惑,本来回书房的脚步也硬生生拐了个弯儿,进了凉亭,笑道:“这是说了什么开心事儿,手舞足蹈的。”

苏景合闻言,上前将苏景钰拉过来,道:“你快瞧瞧是谁来了。”

苏景钰疑惑,转头一看,正是沈星溺,五年未见,少年比以前更显清瘦高挑,原先还有些稚嫩的眉眼已然长开,五官精致,比之过去更添了几分清冷淡雅,见她看去,那双潋滟的眸子亦看了过来,四目相对时,那双眸子微微低垂,卷翘乌黑的羽睫挡住了那细碎星辰。

“苏小姐安好,”男子的声音清清冷冷,细听却又有些娇憨温软。

苏景钰只觉得一股热气冲上了脸,一直烧到耳朵上,她有些僵硬结巴地回道:“沈,沈小公子安,安好。”

语罢,她的耳朵已经通红,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苏景合见此,只捂着嘴偷笑,沈星溺倒不觉得窘迫,只是无奈的眨了眨眼,让苏景合别再拿他逗苏景钰了。

“都安好都安好,”苏景合收到沈星溺的眼神,收起了笑,替苏景钰解围,便把刚刚二人的约定告诉了苏景钰。

苏景钰听完,皱着眉头道:“这几日不要出去玩了,若是想约,再等几日吧。”

苏景合闻言,脸瞬间垮了下来,不高兴道:“为什么?这几日正是水美鱼肥之时,我还想带溺儿去尝尝陈大叔的手艺呢。”

苏景钰对自己的弟弟很无奈,冲着沈星溺歉意地笑了笑,解释道:“这几日大都里失踪了一些男子,连小户官员家的公子都丢了,丢时身边还跟着侍童和侍女,吓得男子们都不敢出门,你想带沈公子出去玩,也不该冒这个险。”

苏景合闻言,有些失落又有些庆幸,拉着沈星溺的手说道:“溺儿啊,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这件事儿的,那我们缓些时日再出去玩吧,你这次回来不会再回江南了吧?”

沈星溺抿了抿唇,其实他也不知道祖母的打算,但就目前来看,他应当是不用回去的,于是便点了点头。

明日的游湖计划泡汤了,但好在是安全为主,沈星溺回府时,苏景合特意多派了一些人护送他回去。

回去的路上,经过一条街时,前面突然多了一个男子,一身黑色劲装,怀里抱着一把剑,似乎是专程等在这里的。

马妇停住了马,侧着头小声地提醒在车内的晴夏和沈小公子,而苏景合派来的人,刚好是苏景钰的贴身侍卫,她看到男子,脸色有点怪异地侧着头对车内道:“沈公子,是倾阳亲王府的肆公子。”

沈星溺脸上露出了一丝疑惑,小声道:“我与倾阳亲王素不相识。”心里却是想起了那日在大殿上引人注目的女子,倾阳亲王?

那侍卫想了想,上前一步,语气间颇有些恭敬:“见过肆公子,肆公子这是?”

肆抬起了头,五官平凡,组合在一起只能说是清秀,一个很普通的男子,但他目光冰冷,浑身带着一股莫名的疏离,他淡淡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明日亲王邀沈公子卯正时于镜枫湖游玩。”

语罢,也不等沈小公子同不同意,脚尖一点,身姿轻盈地踏风而去。

侍卫的嘴角抽了抽,邀人游玩还是这种态度,可以,这很倾阳亲王,不过想一想,若是倾阳亲王真正儿八经地下了拜贴,反而让人觉得怪异。

晴夏还想开口替沈星溺回绝,沈星溺却摇了摇头,低声道:“回去再说。”

回到沈府后,晴夏终于将忍了一路的问题问了出来,“公子,您为何不让奴去回绝了,您明天真的要去游湖吗?”

忍冬这时也端来了汤药放在一旁,听闻晴夏的问题,他有些疑惑却没有插嘴,沈星溺有些疲惫,语气也轻了许多:“我们初回大都,不能过于张扬,你说是应亲王的邀约引人注目,还是拒绝了亲王的邀约引人注目?”

晴夏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愿道:“我们可以请帝君去回绝。”

沈星溺摇了摇头,严肃道:“此事莫要提前透露给帝君,如今沈家无人在朝为官,莫要给帝君添麻烦。”

晴夏想了想,还是没再说什么,但眉眼间担忧更甚。

忍冬在一旁不禁疑惑道:“公子与亲王素无来往,为何突然邀约公子?”

沈星溺摇了摇头,他也没能想通这尊贵的亲王为何会突然邀约他去游湖?

“这确实让人摸不着头脑,唉,明日见机行事吧,我有些乏了,要休息一下。”说着,他一只手按上了太阳穴,慢悠悠地起身欲往床榻而去。

晴夏见此,上前一步端起了药碗,笑道:“公子,您的药还没喝呢。”

背对着晴夏的沈星溺身子一僵,脸上露出了恹恹的神色,回过头看向晴夏,亮晶晶的眸子透露出主人的委屈巴巴,在看到晴夏脸上的毅然决然后,眸子里的光没了,他如壮士断腕般接过了碗,凑在嘴边尝试了两三次也没能喝下去,又抬头看了一眼晴夏,做一下最后的挣扎,而后一饮而尽。

放下了碗,巴掌大的小脸皱巴巴的,虽然荠棠将药方改良了一下,可他还是觉得好苦,忍冬心疼少爷,早就备好了漱口水和小点心,见小公子喝下了药,赶紧端过来让沈小公子漱口,然后又捏了一块糕点入口,甜腻腻的糕点入口又酥又糯,香甜的味道冲淡了嘴里的药苦,让沈小公子的眼睛再次变得亮晶晶的,显而易见的心情变好了。

大元边境。

这里是大元最偏远的地方,没有大都的雕梁画栋,亭台楼阁,有的只是一望无际的大漠黄沙,烈日炎炎,这里的气候也是十分恶劣,正午是酷热难耐,傍晚渐入夜幕时,又冷风刺骨。

所以这里的男男女女都是裹着头巾,只露出一双眼睛,而头巾下的脸也是烈日留下的痕迹,而突厥就是在这种地方繁衍生息的,故而她们生来便生命顽强,天生好战,但人都是向往安逸舒适的生活的,随着边境贸易的开通,突厥见识了大元的雕梁画栋笙歌鼎沸,青山绿水繁花似锦,便再也无法忍受这里的白草黄沙。

多年来她们不断进犯大元的边境,试探大元的兵力,似乎已经把大元看做猎物,乐此不疲。

崇贤帝时便已允许男子入朝为官,虽在极少数,但到底是提高了一部分男子的身份地位,其实褚卿檀不提让白离初参军的事儿,褚凤胤也会颁布男子参军的法案,只是如今提前了而已。

因为是从古至今少有的事儿,所以今年参军的男子只有零零散散十几个,白离初在这里的身份算是最高的,毕竟一般的官家男子,怎么可能来这种地方受苦。

远离了繁华安逸的大都,来到这鸟不拉屎,一张口就能吃一嘴沙子的边境,饶是白离初心思坚定,也有些吃不消了,来这里快有一个月了,刚开始在征兵处时,每日操练虽然辛苦却毕竟是在大都,又有舅舅的照顾,吃穿用度也还算好。

可来了这儿之后,穿的是粗布麻衣,喝的水也要放着沉淀过泥沙才能饮用,入口还一股怪味,吃的也是粗粮野菜,有时连野菜都没有,这让白离初有些崩溃,刚来时时常在夜里低啜,

好在很快他便调整了状态,在战场上幸运地立了一些战功,做了个陪戎副尉,这也让他看到了希望,他白离初绝不是泛泛之辈,总有一天,他会靠自己努力爬上高位!


主将营中。

身披戎甲的女人正端坐在上位,手里正捧着一本书,但是半晌不曾翻动过的书页昭示着女人的漫不经心,昏黄的烛光洒在她的侧脸,柔和了她坚毅的面部轮廓。

帷帐被掀开,从外面走进一个略有些气喘的女人,她抱拳单膝跪地,恭敬道:“将军,有消息了。”

蒋澜闻言,马上放下了手里的书,将女人虚扶了起来,低沉的嗓音夹杂着笑意,道:“辛苦了你,不知沈公子那边是什么情况?”

那名副将道:“回将军,末将江南的亲戚说,那沈小公子已于一月前便去了大都,今日沈二小姐也启程似是往大都而去。”

蒋澜听着副将的汇报,沉默了一下,道了一句多谢,那副将连连称不敢,见蒋澜没什么吩咐,便退了出去,留蒋澜一人于帐中。

许久,蒋澜松开了紧皱着的剑眉,她有些不解沈星溺为何会回大都,她二人自小相识,小时候她曾被大都里官家女子笑话孤立,是沈星溺替她仗义出言,二人是多年的好友,她心慕沈星溺多年了。沈星溺回了江南,她来了边境,二人一年也就一两次书信来往,还是那副将家中有亲戚在沈府当差,她才能对沈星溺的行踪探知一二。

如今他回了大都,这意味着她以后可以见他的机会便多了,那她要赶快打赢这场仗回到大都,想到这儿,蒋澜的内心便激动万分。

第二日。

天刚蒙蒙亮,忍冬便敲响了沈星溺的房门,沈小公子还窝在锦被里酣睡,露出巴掌大的小脸,带着不设防的纯洁美感,让人舍不得吵醒着睡梦中的美人。

忍冬敲了两下,沈星溺未醒,他侧头看了看站在一边的晴夏,晴夏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嘴角上扬的弧度都是刚好的完美,但忍冬知道,晴夏已经生气了,他们家小公子只要一赖床,指定头天夜里熬夜看话本。晴夏见一本收一本,但沈小公子总能想着法儿的让府里外出采办的爹爹们替他带些回来。

“公子,今儿个您不是有约吗?再睡可就要误了时辰了。”晴夏幽幽开口,语气里带着令人悚然的笑意。

沈小公子在睡梦中打了一个冷颤,不情愿地睁开了迷蒙的眼睛,慢悠悠地撑着自己坐了起来,声音里带着晨起的慵懒和软糯,像是在撒娇似的道:“我醒了,不要再叫了。”

忍冬闻言,推开门进去服侍沈小公子洗漱更衣,沈小公子阖着眼任他摆弄,竟还是半睡半醒,晴夏替他打理床铺,有意借此收他藏起来的话本,没成想翻遍了床上床下,竟没找到沈小公子的藏书。沈小公子听着晴夏的动静,也不作反应,尤其是嘴角勾起了一丝得意,待晴夏转头看过来,又是迷蒙着眼,一副娇弱乖巧的样子。

晴夏气笑了,他们家公子惯会藏东西,见他毫不慌张,估摸着是早就藏好了,晴夏也不再做无用功,总之只要公子看书,他便总有机会抓到。

忍冬服侍的动作很快,眨眼间一个俏生生的小公子便出现在了二人眼前,他脸色素来苍白,衣服也穿得不过于鲜艳,打扮过后如雨后清荷,亭亭玉立,清淡宜人。他偏生得五官精致斐然,这般打扮倒有些仙人之姿,更是衬得他如画中人,云上仙。

沈星溺看着镜中的自己,颇有些满意,虽今日赴的并不是什么好邀约,但不能输了气场,平白让人笑话,就算是鸿门宴,他沈星溺也要漂漂亮亮,精致得体的去。

卯正时,沈星溺到了镜枫湖的湖心亭,这时的太阳刚刚升起,阳光并不刺眼,湖边柳枝婆娑依依,划过平整如镜的湖面,荡起丝丝涟漪,湖上起了一层雾气,带着朦胧飘渺的美感,如同人间仙境一般。而置身湖心亭的沈星溺,一身素色衣裙,雾气氤氲于裙角,那如墨散开的乌黑长发,那亭亭玉立的背影,如一场清新淡雅的仙人游湖图,有着说不出的圣洁,让人身心舒畅,迷醉沦陷而不敢进前,生怕亵玩了这雾中仙。

褚卿檀来时,便看到了这一幕,她脚下的步子一顿,食指下意识地摩挲起了碧玺扳指,好久不曾见过这么纯洁的白了,是刻意为之还是本性如此呢?她对沈家宠爱这个孩子的程度略有耳闻,只是想不到沈家那个老狐狸真的会有这么干净的孙子。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沈星溺转过头去,只见女子闲庭信步,一袭黑衣,衣袂上滚了一圈精致繁复的祥云纹,除此之外并无过多装饰,穿在她身上却别有一番高贵,皇家喜骄奢的爱好似乎在她身上并不存在,却又处处透着皇家的骄奢华贵。

沈星溺正对上她的眼睛,那是一双弧度很漂亮的凤眸,琥珀色的瞳孔湛如寒星,又像沉静的幽湖,清澈却望不见底,那里面似乎藏匿着不为人知的危险与神秘。

“星溺见过倾阳亲王。”

隔着还有段距离,沈星溺便行了礼,褚卿檀的脚步也因此停了下来。离得近了,她才发现,沈小公子的脸色苍白,皮肤下的毛细血管隐隐可见,唇色是浅淡的粉,因着晨间雾气中,他身上还披了一件白底绿萼梅的薄披风,手上也捂着一个汤婆子。

褚卿檀蹙了蹙眉,实在想不到这沈小公子的身体差成什么样子,不会受点惊就这么去了吧?

沈星溺若是知道褚卿檀心中所想,只怕会呵呵她两声,外加一句:我谢谢您嘞!

“免礼吧,”褚卿檀点了点头,沈星溺依言站直了身体,抬头看着她,两个人竟然有一时的无言。

晴夏站在一旁还有些心惊,这倾阳亲王离得近了,身上气势更甚,让人在她面前不敢有丝毫其他想法。而零看着自家王主和沈家公子不言不语相互对视的样子,心中有些无语,人是您约出来的,您好歹多说几句话啊!

褚卿檀似乎也觉得气氛有些僵,她轻咳了一声,开口道:“不知沈老近来如何?”

沈星溺问一句答一句道:“回亲王,奶奶的身体还算康健,闲来无事时喜欢逗逗鸟之类的。”

“哦。”话落,又是一阵无言。

零看着自家王主寡言少语的样子,开口替主子解围:“沈老在时,我家亲王甚是敬慕,也曾在沈老门下听过教诲,多年未见,甚是想念。”

褚卿檀闻言,斜睨了一眼零,唇角勾起一丝笑意:敬慕?甚是想念?本王怎么不知道?

零收到自家王主的眼神,只是眨了眨眼,讨好地笑了笑:善意的谎言,善意的谎言。

沈星溺也不拆穿零的谎话,只是顺着她的话接下去,二人来回打了几个太极,竟像是真的只是单纯地邀他出来游玩。

沈星溺身子不好,这湖心亭水汽太重,他多呆了会儿便开始小声咳嗽,刚开始还忍得住,到后面便时时发出咳声。晴夏连忙拿出药丸喂他服下,目光却看向了褚卿檀,有些请求之意,褚卿檀只是看着,却仍不放人,晴夏心中起了些许埋怨之意。

谁知过了一会儿,便有人送来了温热的金桔姜丝蜜。

褚卿檀看着斗彩莲花的瓷碗,道:“听说这家的姜丝蜜味道还不错,沈公子可以尝一尝,暖暖身子。”

闻言,沈星溺更是警惕,传闻中的褚卿檀可并不是什么怜香惜玉体贴入微之人,如今的行为较之她以往,可谓是有些殷勤了。可心中警惕,他却不能表现出来,只是行礼:“谢亲王关怀。”

闻着金桔姜丝蜜的香甜气味,沈星溺的眸子眯了眯,舀起一勺入口,香甜可口,甜到心里去,姜丝处理得很好,金桔清新的味道盖过了姜丝的辛辣,沈星溺极爱甜食,晴夏又没办法管他,他便敞开了吃。

褚卿檀看着男子那双猫眼眯了起来,流露出惬意的神情,不禁有些疑惑,这甜腻的东西有什么好吃的,竟让他露出这般表情,语气中含了些许笑意:“沈公子不必拘礼,按礼你我还算是亲戚。”

沈星溺闻言,抬头看向褚卿檀,那双灵动的猫眼湿漉漉的,语气中带着不经意:“那亲王是要叫我小叔叔吗?”脸上的表情要多无辜有多无辜。

褚卿檀唇角的笑一僵,凤眸中已经全无笑意,恻恻地看着沈星溺,其中似乎酝酿着风暴,下一刻就能将沈星溺吞噬。一旁的零瞪大了眼,腹诽:这沈小公子的胆子也忒大了些,明白人都该知道褚卿檀这话只是客套而已,没想到这柔柔弱弱的沈小公子还真敢接话。

见褚卿檀不说话,沈星溺露出了一个无辜的表情,又要行礼,嘴里告罪:“是星溺逾越了,还望亲王见谅。”

褚卿檀受了他的礼,才似笑非笑道:“沈公子说得对,本王,确实还叫你一声‘小叔叔’。”她把“小叔叔”四个字咬得极重,让沈星溺有种错觉,褚卿檀说这话时,像是咬了他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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