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我看着左相右相两人呈上来的这些糊涂账,脑子气得发胀,大周开国时就把丞相分成左右两方,希望他们能够分权制衡。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主少臣欺,两方加上素有兵权的镇国公,他们的野心逐渐膨胀,开始把刻意挑选过的奏章上递。
如今明面上新皇能收到的奏折除了歌功颂德就是毫无用处的请安问好,一个皇朝的掌控者得到的信息都是被隐藏过的,这件事何其荒谬!
我合上手中的废纸,想要解决世家和朝中这些尸位素餐的老东西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我不是一个嗜杀之人,雷霆手段只是为了稳定局面,真正治理国家应该是宽和包容,细水长流。
若是能够用朝气蓬勃,满腔抱负的年轻学子将这些行将就木的人换掉,朝堂之上的不正之风也就能够在潜移默化中回归正轨。
往日我与步亦山他们在一起闲聊时也曾试探过他们这些少年的看法。
我们一致认为只有将他们手中的权力瓦解稀释,让天下有才之人渗透进来,才能完成父皇的夙愿。
在我费尽心思与朝堂上这几个老狐狸周旋的时候,根本没有注意到成国公府的动向,我的人手都抽去渗透左相右相他们了,剩下的人只在外围,根本就探不到他们在里屋的谈话。
成国公府。
“世子,恭喜了!”
“此番劳烦了,还请各位移步,国丧期间不能饮酒,前厅为各位备下了茶点,还请各位赏光。”
接过赐婚圣旨的步亦山面色沉重,丝毫没有尚公主的喜悦之色,偏还硬是挤出一丝笑容将来宣旨的礼部官员客客气气地送去了前厅。
内室里,成国公夫人李氏递给成国公一碗茶。
“老爷,听说这嘉宁公主是从小娇惯长大的,近年来又一直在养病,从来都不参加宴请,脾气极大。”
“这,这以后该如何是好啊?”
成国公夫人李氏,见到儿子送走了来宣旨的人,忧心忡忡地说道。
“住口,先皇圣意,岂是我等可以揣测的!”
成国公看着发妻委屈的样子,又无奈地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
“这是先皇遗旨,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还能如何?先皇要我当这个辅政大臣,已经是在风口浪尖上了,亦山若是不尚主,百官如何肯信服于我?”
李氏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又想到自家老爷如今的情况,脸上闪过一丝顾虑,终究还是有些不平地开口道:
“那,亦山他迎娶嘉宁公主,是君臣之别,我们以后难不成每天要向公主行礼?”
成国公看着李氏说完话就低下头,再不看他的样子,只能耐心解释道:
“我们家随先祖开国,历来都奉行忠君爱国这四个字,如今先皇将公主托付于我们家,是信任我们成国公府。”
他看着依旧在生闷气的妻子,拉到怀里哄道:“你不用担心,先皇早就为嘉宁公主建好了公主府,不会和你天天待在一起的。”
“再说就算咱们家没尚主,你见到嘉宁公主就不行礼了?那可是皇帝的亲姐姐,等先皇忙完登基的事情就是长公主了,她还有赵州和清河郡两处封地,与王爷都不差什么。”
李氏闻言一惊,她怎么就忘了这嘉宁公主可不是先皇那时候为了稳固与世家之间的关系匆匆出嫁,连嫁妆在她看来都十分寒酸的长平公主,这样的家底,要是先皇还在,就算是招赘也是使得的。
再一想到,自家儿子这尚主,虽说是迎娶,其实也是变相地入赘,只要大周朝还在,他们就只能把公主高高地供起来。
于是,屋内的气氛就莫名地就冷上了几分。
两人的谈话到此戛然而止,还没等两人缓和气氛,步亦山就从门外大踏步而来。
李氏见儿子来了,顾不得与丈夫置气忙上前拉住了步亦山,后悔地道:“委屈我儿了,我原想着你年纪也不大,想这两年好好为你挑选上一门好亲,如今先皇看上了你......唉!”
步亦山听了成国公夫人的话,道:“其实儿子心里有喜欢的姑娘,就是身份不高,怕父亲母亲不同意,一直都没有说。”
“是哪家的姑娘?我这就去准备替你提亲。”
李氏说着就要向外走,却被成国公喝住了。
“胡闹,圣旨已下,断无收回的可能,更何况这还是先帝的遗旨。”
“母亲你听我说。”
他马上截断了李氏要再次询问他的话。
“如今圣命难违,只是我向来不愿在京里面对这些蝇营狗苟的算计,如今还有三年国孝,儿子想请求父亲,让儿子去北境历练...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你出去也好,现在朝中局势不甚明朗,除了左右相,又有先皇所封的摄政王要回京,现在不是施展抱负的好时机,你放心,为父会为你谋划的。”
“一切都听凭父亲安排。”
...
就在我为了新朝开局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突然看见了成国公请求让世子去北境历练的表奏。
“臣素受皇恩,然臣自知老迈,无法再上阵为朝廷效力,今吾子亦山少年学成,今吾代子上表请求驻守北境,望陛下恩准!”
好!
好一个成国公!
好一个执掌二十万大军,握有大周一半兵权的成国公!
父皇真是错信了他,以往耿直忠心的成国公如今也要当缩头乌龟了么,好一个人走茶凉!我看着这本奏折,只想将面前的桌子掀起。
一群唯利是图的老混蛋!
“皇姐,你怎么了?”
宴儿的发问让我慢慢冷静下来,我看着身着明黄衣袍的宴儿,我的弟弟已经坐上了皇位,我们没得选了。
我除了拼尽可能让宴儿成为一位合格的君王,别无他选。
若是做不到,那等着我们姐弟两个的就是粉身碎骨。
我让宴儿自己看这本奏折,心里在想为世子请愿,是成国公的意思,还是步亦山他自己的想法。
明明我认识的他不该是这样的人。
我不相信他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我想听他亲口对我说。
我派人约他在京郊的桃林见面,如今正值三月桃花盛开的时节,出城赏花不会很显眼。
轻快的马蹄声传来,应该是他到了。
我回过头看着下马向我走来的步亦山,他今日穿了一身月白的骑装,不是我素日喜欢他穿的颜色,看着他今日的形象,我不由得心中一紧,有些不好的感觉。
“我有话想对你说。”
他的直接让我不禁凝了眉,虽然心中已有猜测,但是我还是想知道他的想法。
“我要去北境了。”
“是......你自愿的吗?”
我不想问这句话,但是最终我还是问出了口。
“是。”
“为什么?”
“李某心中一直想去军中建功立业,如今新帝继位正是博得功名的大好时机。”
“不能不去吗?”
“李某早就发过誓,今生财富不能动心,爵禄不能改志,生死不能阻行,此次去北境,我势在必行。”
“我可以等你回来,或者...我也可以和你一起去。”
“不可。”
“苏姑娘,家中长辈已为在下定下婚事,若是姑娘跟在下在一起会损伤名节,而且李某实在是对姑娘无意。”
苏姑娘?这明晃晃的三个字,听起来真是刺耳,原来我与你这些年的情分竟比不上荣华富贵吗?
是了,我在他眼里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江湖女子,怎么比得上当朝公主的高贵和能给他带来的助力。
“苏姑娘,父母之命不可违。”
我出乎意料地平静,看着步亦山英俊的面容,竟了无动容,我只想要一个答案。
“那我呢?这些年的时光,又算什么?”
“我...从未对姑娘动心,那日看见姑娘脸红,我以为姑娘上了心,不忍戳穿,哪里知晓拖到了今日才言明......”
“所以,你一直以来都是在骗我,对吗。”
步亦山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其实,苏姑娘,你一定可以找到一个真正把你放在心上的人,他会放弃一切喜欢你,爱你,就算你今天怎么问我,我们之间也绝无可能。”
步亦山卷起了手中的马鞭,向我行了一礼。
“苏姑娘,以往是李某错了,今日自此分别,还望姑娘能够在以后的时日里,安乐如意,长寿无极。”
“好。”
话已至此,我和他再没什么话好说了,是我错看了他,我转过身向出口走去。
说是冷静还不如说是麻木才更贴切一些,虽然我理解他的行为,这种情况下自保也无可厚非,可我穆寒清和不会喜欢这样一个男人,不会喜欢一个追名逐利的人。
我一直以为步亦山他是一个恣意洒脱的人,不受任何环境的束缚,我以为他是我的知己。没想到,他也同这世上其他家族子弟无甚区别。
“是凉云无福,不能入公子的心。”
他说从未对我动心,我是不信的。
但我知道,我是他权衡利弊之后,选择舍弃的那部分。我在他心里没有那么重要,比不上他的前程,比不上他维护家族的那颗心。
又或许,是我要的太多,他给不了。
这种瞻前顾后又放弃的感情,我不要!
我这一场后知后觉的喜欢就像是一场笑话,我曾期待过他说要与我携手一生的情景,也以为我只要等待就能和他有个美满的结局,我以为我们之间的感情可以不问归期。
但是我错了。
我骑着马在京郊跑了一圈又一圈,心中杂乱无绪。我没有戴帷帽任凭早春的凉风吹在我的脸上,今日的风大让我落泪。
自怜十五余,颜色桃花红。
十六君远行,貂锦丧胡尘。
独乘浮云骢,烟尘不曾识。
淼淼暗无边,愁水复愁风。
我回宫后,就批复了成国公的折子,奏折上那个鲜红的准字,就像是一把刀一样刺痛着我的心。
这个字我写了很久,写完之后眼泪就成串流下,耳边都是他的那句我们之间绝无可能,我只觉得讽刺,既然他自愿要去北境,那我成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