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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志

阿刀 著

现代都市连载

漂亮的母亲险些被村里的闲汉欺辱,可母亲哭着哀求救她的男人不要报警,年幼的高原那时候搞不懂为什么,直到他而立之年,回顾往昔的时候,脑海里闪过当年的一幕幕景象,才发现万千农村人的人生组成了一出华夏大地的山河日志!

主角:高原   更新:2023-01-09 16:2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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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高原的现代都市小说《山河志》,由网络作家“阿刀”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漂亮的母亲险些被村里的闲汉欺辱,可母亲哭着哀求救她的男人不要报警,年幼的高原那时候搞不懂为什么,直到他而立之年,回顾往昔的时候,脑海里闪过当年的一幕幕景象,才发现万千农村人的人生组成了一出华夏大地的山河日志!

《山河志》精彩片段

自从丈夫成了傻子,俊兰的门儿上,就从没消停过。

俊兰生得漂亮,当年嫁到高王庄,可谓是轰动一时,惹得村里男人们,夜夜百爪挠心。

起初她留着乌黑的长发,大眼睛、双眼皮,笑起来像月牙儿般温柔。虽然胸不算太大,可屁股挺翘。这符合乡下人的审美,屁股大了好,能生儿子。

俊兰果然生了个儿子,且白白胖胖。若是其她女人生育后,身材大都会走样儿。可俊兰不然,她生育过后,连胸都变大了,整个人前凸后翘,走起路来十分惹眼,更平添了几分成熟的韵味。

如今,她的丈夫已经傻了,村里的男人们,心思也渐渐活泛了起来。

但开始时,人们还不敢轻易靠近,主要是怕她那傻大个丈夫揍自己。可后来人们渐渐发现,那傻大个就是个摆设,就连村里孩子欺负他,他都不知道还手。

胆大的王五,是第一个上门的。因为暗恋俊兰,家里给说了好几门亲事,他都没有相中!他就想找个俊兰这样的,可俊兰就只有一个;现在她丈夫傻了,自己的机会,可不就来了?

他怕人说闲话,所以白天不敢来。他趁着晚上推开门,刚好碰见俊兰给孩子喂奶,那白花花的一片,使血气方刚的王五,当场就愣在了原地。

俊兰吓得赶紧盖上衣服,王五也慌得手足无措,便忙开口道:“嫂子,我来帮你家干活儿!”

王五借着一身蛮力,又是挪缸又是搬粮,倒是让俊兰放下了戒心。

他收拾俊兰穿过的衣服,一边闻味儿一边说:“嫂子,你带孩子不方便,我拿回家给你洗洗。”

这让俊兰以为他是个变态,抄起扁担就把王五给打出了院子。那晚,王五的心都碎了。

第二个上门的,是王献忠!但献忠不是冲着美色来的,他与傻丈夫是挚友,这次过来是送奶粉,顺便问问俊兰有什么困难。

但俊兰确实是动心了,献忠当过兵,那高大的身材,无形中就能给人安全感。他现在还当了运输司机,这个职业相当风光!

可献忠结婚了,老婆也人美心善,人家又怎会看上自己,去跟那心爱的老婆打离婚呢?

俊兰虽然美,但绝不是没有规矩的女人。她只是笑着跟献忠拉拉家常,顺便让他抱抱,还在襁褓中的“小高原”。

即便是这样,俊兰的心里也很满足。她渴望自己身边,能有一个正常的、有本事的男人,陪伴着自己。她太孤独,也太害怕,村里那些男人看她的眼睛,时常让她如芒在背。

那天献忠走后,她的心仿佛都被掏空了,再看看床上,呼呼大睡的傻丈夫,俊兰只得以泪洗面,痛恨这命运的悲哀。

后来还有无数男人,继续踏破这门槛儿,可想占便宜的多,真心实意的少。尤其俊兰与对方,聊到渐入佳境、蠢蠢欲动时,她都会问上一嘴:“你能不能娶我?”

那时男人热血上头,定是鬼话连篇!俊兰则推着对方继续问:“娶了我,还要带上我孩子和傻丈夫,不然就拉倒。”

这话一出,十个有八个都得蔫儿;还有些昧良心的,当时假装先答应,接着忙不迭松腰带。

俊兰则会趁机拿出纸笔和印泥,拍在桌上说:“先按手印后办事,你要敢反悔,我就去告你!”

如此一来,十个有十个都得蔫儿。带个孩子还好说,要是再养个傻男人,那这一家子成什么了?!

俊兰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女子,她知道丈夫曾经,有多么爱她、呵护她!丈夫是因见义勇为,被歹徒打傻的。这也是她为什么,放不下丈夫的原因。

他是个响当当的汉子,他不应该被遗弃。

所以俊兰一直都期盼着,有那样一位心善的、有担当的男人出现,来照顾自己的孩子和丈夫。这世间若真有,她必嫁!

可这一等就是八年,孩子都念小学了,她却仍没有盼到那个男人。

眼看着自己一天天老去,看着自己的生活越来越糟,俊兰的那股子心性,都快被磨没了!

同样使她不堪重负的,还有村里的流言蜚语。寡妇门前是非多,自己虽不是寡妇,却胜似寡妇;她每次出门去田里干活,都要忍受妇女们的暗暗讥讽,和男人们挑戏的目光。

而同样悲哀的,还有她心爱的儿子高原。孩子在班里,天天遭受歧视,被人骂成小傻子,有时还被人揍得满是脚印子,回家哭着给自己诉苦。

她带着儿子上门讨公道,结果却被对方骂成荡妇,那男人还对自己上下其手、摸来摸去,后来她羞愧地都想自杀!

儿子越懂事,她的心就越疼!后来小高原受了欺负,就躲在外面不敢回家,等把衣服拍打干净,等脸消了肿,等伤口不再流血,这才趁夜回家,关上房门不让自己看见。

越是这时候,她就越愤愤地望着傻丈夫!

你什么时候,才能像个男人一样啊?你看看我们娘俩,都被欺负成什么样了?!这样的日子,我真的过够了!我好想抛弃你,抛弃这个家啊……

她嘴上说、心里恨,可终究下不了这个狠心。而使她最终做出改变的,还是那年秋天,她带着儿子在地里锄草。

那天烈日炎炎,田间基本无人劳作。儿子因为炎热,也跑到远处的高粱地里,睡起了午觉。

她干得浑身乏力,本想到田边,喝上一口凉开水;可杯子还没拿起来,背后竟然有一双大手,狠狠抱住了她;并将她按在地上,撕开了衣服。


俊兰背后的那个男人,眼睛都绿了!他蛰伏了这么多年,一直都在寻找机会;可有了机会,他又因胆怯而不敢下手。

今天,他再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因为俊兰太诱人了!他每次躲在暗处,听俊兰在田里解手时,发出“哗哗”的流水声,他的血液都止不住地沸腾,他的脑子里全是幻想!

看看这光滑白皙的后背,这柔软的小腰,哪儿像是个粗糙的农村妇人啊?这身材比自己想象的还美,她却天天守在一个傻丈夫身边,真是暴殄天物啊!

浓密的胡茬,贴在俊兰的后背上,他都恨不得咬上一口!

而俊兰吓得,连身子都麻了!她想转身看看到底是谁,可那只大手,却将她按在草地里动弹不得。俊兰只能喊,扯着嗓子反抗。

喊吧,这个大热天的,周围哪儿有人?你就是喊破喉咙,也没人搭理你!

任谁也没想到,这边的动静,把远处午睡的小高原吵醒了!他急忙朝这边跑着喊:“妈,妈你怎么啦?!”

背后那人浑身一惊!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地方竟然还有个孩子!

“小原,跑,跑啊!不要过来!”马俊兰含着眼泪,朝儿子声嘶力竭地呐喊。因为背后的那个男人,已经飞快地朝儿子奔去了!她看清了那人的背影,是村里的光棍儿——二秃子。

村里的其他男人,不管对自己怎么挑戏、玩笑,终归还有个分寸;可二秃子不然,他偷过东西、坐过牢,绝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还好儿子机灵,转头就往高粱地里钻;俊兰也赶紧提起裤子,拼命地朝里面追。儿子是她的心头肉,是她唯一的希望,如果孩子出了事,自己还怎么活啊?!

她甚至忍不住开始大喊:“你别追我孩子,你要想弄,你就过来弄吧!我不喊人,我遂了你心愿行了吧?!”

听到这话,二秃子确实心动了!可他不傻,那小王八蛋跑出去,回头喊人抓自己个现行,那还得了?我今年刚从牢里放出来,可不敢再去吃牢饭。

所以我必须得抓到他,连打带骂加恐吓,我还要以小高原的安全为要挟,让俊兰夜夜与我偷欢!

他越想越兴奋,结果却被高粱杆,给绊了个底儿朝天;爬起来再瞅,哪儿还有那孩子的影子?

二秃子气得满高粱地里找,马俊兰也哭着,发疯般拔着高粱叶子。我的孩子,你可千万不要出事啊,你要出了事,我就不活了!

孩子估计是追不回来了,可俊兰就在不远处,二秃子索性将心一横,不如就先做她一次,然后跑外地躲躲再说!毕竟俊兰那么诱人,这都到嘴边的肥肉了,怎么不得啃上一口?!

思虑片刻,他正准备回去找俊兰,结果就听到了不远处,王献忠的怒吼!

“二秃子你这王八蛋,看老子不扒了你的皮,把你挂在树上抽!”

这话把二秃子吓了一激灵!他谁也不怕,唯独怕这当过兵的献忠。对方那大拳头,要是往自己脸上揍一拳,估计牙都得跟着飞出去!

他吓得躲在原地不敢动,那边的俊兰听到声音,却朝献忠吆喝了起来。

俊兰蹿出高粱地,看到自己的孩子,被献忠抱在怀里时,眼里的泪一下子就喷出来了!

“二秃子人呢?”献忠捏着铁拳,鼓着额头的青筋问。

“刚才追小原,再没过来。”俊兰一边说,一边把高原接到了怀里。

“我这就去村委调民兵,就是掘地三尺,也得把这混蛋挖出来!”献忠咬牙切齿道。

“献忠哥,别!这个事儿,就…就过去吧。”俊兰含着眼泪乞求道。

“可……”王献忠语塞了,那愤怒的眼神,也渐渐变得复杂了起来。他何尝不明白,俊兰内心的担忧?

90年代的偏远乡村,还残留着大量的封建遗毒,人们不会因为妇女遭受欺辱,而产生同情,反倒觉得这女人成了破鞋,成了家门的耻辱。

农村社会最讲求的就是个名声,名声坏了,这辈子就算完了。何况马俊兰又生得漂亮,男人还是个傻子,这些年村民在背后,没少嚼她的舌根。

走南闯北跑运输的王献忠,又怎能不明白这里面的道理?堂堂的七尺男儿,面对时代的悲哀,也不得不妥协地低下头说:“我会私下里,给二秃子一个警告!”

这些话,全让躲在高粱地的二秃子听见了。原来俊兰也怕事儿,她不敢把事情闹大啊!早知道俊兰这么软弱,我就应该早动手。

你王献忠隔三差五跑运输,有时好几个月不回来,我倒是要看看,你能护到她什么时候?!只要你一出村,就是我的机会。

二秃子再次蛰伏了起来,高原却被吓病了!每天都头重脚轻、浑浑噩噩。

俊兰心疼地带着儿子去诊所,大夫却诊不出病因,吃了药也不管用。

眼看病情不见好转,焦急的俊兰开始请江湖术士,在家焚香烧纸、念咒驱邪,并给高原配了整整两斤的香灰,一天三次,热水冲服。

可这病不仅不见好,儿子喝了香灰后,连饭都吃不下了。

她急得满眼含泪,有时甚至恨不得,冲上去打她的傻丈夫!

“你怎么这么不中用啊?!”

“你白长了这么大的个子,你这个窝囊废!”

“我怎么这么命苦?我为什么要天天守着你呀?这日子我过够了!”

俊兰真的崩溃了!这些年她死守的那根底线,在无情的生活压迫下,“砰”地一声就断了!

我不管这个傻子了,再也不管了!我连儿子都照顾不好,还要天天被人欺负,我图个什么啊?但凡要有个男人,能接纳自己和儿子,我嫁,我走,我为自己活一次!

而二秃子也终于等来了机会,他暗地里打听,说是献忠今天,已经出差了。


深夜里,二秃子爬上院墙,翻进了俊兰家里。

好安静啊,看来都睡着了!我亲爱的小美人儿,你肯定想男人了,待会儿我就疼你,让你好好尝尝做女人的滋味。

月光下,二秃子蹑手蹑脚摸进里屋,他看到了那张红色大床,看到了那诱人的花棉被。他迫不及待扔掉衣服,直接就拱进了被窝里。

真热乎啊,我的小美人你在哪儿?他忙着拿手去摸,结果却摸到了一个壮汉!床上哪儿有俊兰的影子,倒是她那个傻丈夫,一个闷屁直接嘣到了自己脸上!

二秃子被呛的直咳嗽,他翻遍了整张床,也没寻到女人的踪迹。他赶紧悄悄跑到高原屋里,竟然连孩子也不见了。

俊兰下午就带着家里所有的钱,领着高原来了县医院。也得亏大夫医术高明,挂了一下午吊瓶,儿子的脸色终于有所好转。

隔壁的病床前,摆了一大把香蕉,儿子总是止不住地侧脸看,俊兰就故意拿手挡着儿子的眼睛。那种娇贵的洋水果,他们可吃不起。儿子倒也懂事,只看不说,可能也就是好奇吧,毕竟香蕉这东西,他只在书上见过。

傍晚香蕉的主人来了,竟是个很帅气的男人。这人不怎么胖,但很结实,有些文质彬彬,见人就微微一笑,特别有礼貌。

俊兰哪儿见过这样的男人?她卑微地都不敢跟人家说话。倒是那人很大方,看小高原躺在病床上,又是给香蕉,又是分水果。自己要是不拿,人家还不乐意。

这男人十分有意思,还会变戏法、讲笑话,逗自己的儿子开心。有时俊兰也忍俊不禁,只得红着脸捂嘴。他还骗高原,说自己会武术;儿子信以为真,俊兰可不傻,就他那文质彬彬的模样,怎么也不像个练家子。

一来二回的交谈,彼此就熟络了。俊兰了解到对方叫“黄国维”,今年38岁,不是本县人,来这里做生意患了点病。爱人头些年就去世了,家里有个女儿,一直跟着奶奶。

她还时常看到,很多有派头的人,都过来探望黄大哥,带好多礼品,甚至连警察都有。黄大哥说,这些人都是他初中同学。

黄大哥有见识,用他自己的话说:“走过南、闯过北,大不列颠喝过水。”他经常跟高原和自己,讲一些外面的事,那些高楼大厦、车水马龙,还会各种不同的方言。

而在小高原眼里,她发现母亲的状态,竟然越来越好,甚至爱打扮了。她买了雪花膏,买了五颜六色的头绳,脸上擦得很香,笑起来大眼睛微眨,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特别漂亮。

印象里,母亲很少有这么开心、这么美丽的时候,而且性格也开朗了许多。有时自己半夜睡得迷迷糊糊,还能听到母亲与黄叔叔聊天,发出“嘻嘻”的笑声。

天真的高原,也爱跟黄叔叔说话。他说自己的爸爸虽然傻,但很爱自己和妈妈;说下暴雨的时候,从来都是傻爸爸给他送伞,不让妈妈淋雨;他说班里有个王大江,经常欺负他,骂他小傻子,可自己的学习成绩,明明在班里排第一。

黄国维就开导高原,让他不要听那些同学胡搅蛮缠。他还热情豪迈地跟高原说:“小家伙,一定要好好念书,未来,属于有文化的!”

出院那天,黄大哥开着摩托车,主动把俊兰娘俩往家送。小高原是出奇的兴奋,因为这辆摩托车,竟然比王大江家的还高大威猛,要是王大江能瞅见,看他往后还敢不敢再嘲笑自己!

倒是俊兰为了避人闲话,赶紧让摩托车走小路,偷偷进了村。高原的小心思,就这么轻轻被击破了。

至于村里的二秃子,已经等的不耐烦了,他以为俊兰带着孩子,撇下傻丈夫,彻底离开了。他站在土坡上,刚准备偷老刘家地里的西瓜,却在不经意间,看到俊兰家的烟囱冒起了青烟。

那傻丈夫可不会做饭,俊兰的公婆,早与她家断了来往。现在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俊兰回来了!

他的心开始狂跳,他的血液开始沸腾。但一定要忍住,现在还不是时候;晚上,晚上一定要把这事儿给办了!

黄国维在家里,尝了俊兰的手艺,还指导小高原做作业。好几次俊兰想开口,却欲言又止,人家那么好的条件,会接受我们这个破落户吗?

吃完饭黄国维就要走,毕竟孤男寡女不太好,何况还有个傻丈夫。可俊兰非要留他,听他讲讲外面的事。

黄国维见多识广,怎猜不出这俊俏女人的心思?她确实不错,勤劳贤惠,长得也美,如果真要捅破那层窗户纸,他倒觉得也挺好。

长夜漫漫,俊兰费尽心思,终于把丈夫和儿子哄睡了,这才来到堂屋,又跟黄大哥聊天。

橘色的灯光下,俊兰是那样局促,好几次她都想开口,脸却烫的厉害。黄国维望着娇羞的美人,也一时间手足无措,紧绷着身子。

“那个…时候真不早了,要不我……”黄国维刚起身,堂屋的门却被人推开了,不是二秃子还有谁?!

俊兰当时吓得一激灵,二秃子也吓了一激灵!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家里还有个男人!

俊兰慌不迭地操起擀面杖说:“他…他是个坏人!黄大哥,他…他是贼,还欺负过我!”

二秃子本想逃跑,可任谁能想到,黄国维是真会武术啊!他一个健步窜上去,揪住二秃子的脑袋往地上一拉;随即将他的胳膊往后一别,当场治得服服帖帖。

“俊兰,找绳子捆上!”黄国维干练道。

“黄…黄大哥,要不就算……”

“农村的事儿我懂,你交给我就行了!”黄国维镇定地朝她使眼色。

最后,二秃子被五花大绑,嘴都被傻丈夫的臭袜子给塞了起来,噎得他直翻白眼。

二秃子这才意识到,是自己大意了,俊兰这些天不回家,原来是找帮手去了!可他不担心,真报了警,就说自己是来串门的,我一没偷、二没抢,看警察能把我怎么着!

黄国维也不含糊,直接拿大砖块手机,拨给了县里的同学,并简单说了下情况。俊兰也跟黄大哥略作商讨,便穿上了那天,二秃子撕毁的衣服。

这可倒好,半小时不用,县里、镇里的警察都来了。

“国维,真是入室抢劫加强暴未遂?”县里警察问。

“你看我妹妹衣服,还有,我妹夫是傻子,他凌晨半夜跑家里来,还能干什么?”黄国维咬着牙说。

镇上的警察更吃惊:“哟,这不是二秃子吗?年根儿刚放出来啊,这又憋不住了?”

二秃子呜呜乱叫,警察把臭袜子扯开,他才有嘴辩解道:“冤枉啊!我就是来串门的,我啥也没干,还被揍了一顿!”

“凌晨一点,跑傻子的媳妇家串门,二秃子,不打你都自招了。”镇里警察对这蠢货都无语了,指着他鼻子就怒骂:“这些年,光我就抓了你三次了,没想到你一次比一次胆大!”

“赵涛,这还是个惯犯?”县里警察问。

“是的宋队,年根儿刚放出来的。”

“那行,现在也证据确凿,惯犯加数罪并罚,你们必须得给我往狠里告!还有那妹妹,你把这衣服换下来,我们带回县里化验指纹;只要有这人的痕迹,我保他牢底坐穿!”

俊兰赶紧回屋,换好衣服后,把之前二秃子扯烂的衣服,交给了警察。

“国维,要不你跟妹妹,配合我们去做个笔录?”宋队问。

“妹妹家还有孩子要照顾,我去吧,这事儿我也是见证人。”说完,黄国维就往外走。

俊兰的心,在那一刻真的是被触动了。这些年下来,黄大哥真就是她要等的人,甚至比她想的更好!

于是她立刻跑出去,拉着黄国维悄悄交谈了几句,这才放手让对方离开。

当高原第二天醒来时,他竟突然发现,曾经那个温柔的母亲,又回来了。

俊兰不再对丈夫恶语相向,反倒勤快地拿剪刀,给傻丈夫剪了发、洗了头,换了干净衣服,做了顿热乎乎的早饭。

她还带着儿子去赶集,2毛一杯的冷饮喝个够,炸油条吃到饱;花花绿绿的衣服,一买就是三件;甚至砸下10元重金,给高原买了个多功能文具盒。

幸福来的太突然,过惯苦日子的高原,似乎有点消化不了这美好的生活。然而这一切,又在真真实实地发生着。

不仅如此,俊兰还将家里的陈麦淘洗晒干,去磨坊磨了三袋子白面,将家里的面缸填满。并趁着夜色,做了一整屉的馒头,上锅开蒸。

儿子睡不着,就帮她烧锅。俊兰忙活半天,才腾出手来到锅前,将儿子紧紧抱在了怀里。

浩瀚的夜空下,贫瘠的院落里,马俊兰紧抿嘴唇,眼里含泪;她是那样地不舍,却又不知该跟儿子说些什么。

再唱一次吧,唱一次儿子最喜欢的歌谣:

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

从不寂寞,从不烦恼,你看我的伙伴遍及天涯海角……

躺在温暖的怀里,听着母亲轻柔的歌声,高原迷迷糊糊睡着了,他没有看到母亲脸上的泪,他以为生活,会继续美好下去。

深夜里,高原被门口的摩托车声惊醒了!同时传来的,还有大院的开门声。他的第一反应,就是那个令他崇拜的黄叔叔来了。如若不然,母亲又怎会去开门?

高原越想越兴奋,他恨不得立刻就窜上那辆大摩托,让黄叔叔再带他兜两圈。于是他连鞋都顾不得穿,光着脚丫就往外跑。

可刚来到院子,他却听到了门外,母亲与黄叔叔的交谈。

“家里都安置好了?”黄叔叔问。

“安置好了。”俊兰轻声哽咽道。

“行,往后你跟了我,就不用再受苦了。”

“把我孩子带上好吗?”

“不行!”

听到这里,哪怕高原真是个小傻子,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他来不及多想,几乎拼了命地冲到外面,就看到母亲挎着包袱,上了黄叔叔的摩托车。

夜空下的那个少年,眼神是那样地恐惧和无助,娇小的身躯,如坠冰窟般慌张着、颤抖着、痉挛着。

他用尽力气冲过去,死死抱住母亲的腿,泪涌不止地咬着嘴唇,稚嫩而倔强道:“妈,不走!”


高原的突然出现,让俊兰措手不及。可她心意已决,又怎能轻易做出改变?

她只能强颜欢笑,伸手摸着儿子的脑袋说:“妈出去办点事,一会儿就回来。”

可高原仍执拗道:“妈,不走!”

“乖,去睡觉,回头妈给你带好吃的。”

“妈,不走!”

高原的嘴里,只有这三个字,却宛如利刃般,穿透了俊兰的心。她又何曾舍得自己的儿子,跟着傻丈夫一起,吃这人间疾苦?!

她转头看向黄大哥,苦苦乞求:“带上他吧。”

对方却不耐烦道:“带上他算怎么回事?要是一两岁不懂事,也就罢了!可他都这么大了……”

“带上他,要不然…我也不走了。”为了儿子,俊兰拿命运做起了赌注。

“嗨!那就…就…上来吧,要说这孩子,不孬!”对方终于松了口。

俊兰喜笑颜开,伸手抓住高原,就要往车上拉。可高原却执拗地反抗,使俊兰窝火道:“你这孩子,到底想干什么?!”

高原挂着大大的眼泪,咧嘴哭道:“咱们走了,爸怎么办?”父亲虽傻,可疼爱自己啊!母亲打他时,父亲护着;生病时,父亲驮着;伤心时,父亲傻傻地陪着……

这是超越智商的父爱,高原一直都能感觉到。

俊兰却焦躁道:“顾不上那么多了,妈只能顾着你。高原,跟着黄叔叔走,往后你就能天天坐大摩托,坐火车去南方,去看高楼大厦、看满地的小轿车。”

这时黄叔也插嘴说:“高原,别人有的,往后你都会有,也不会再有人歧视你、欺负你了。上车吧,我会拿你当亲儿子一样。”

这是多么巨大的诱惑啊?这不就是高原一直想要的吗?穷,他不怕;他怕的是自己的尊严,被人践踏。如果自己的父亲是黄叔叔,那他真的就能挺直脊梁做人了。

离开傻父,他就能撕掉“小傻子”的标签,就能与那些嘲讽、侮辱彻底斩断。可分明地,他脑海里又浮现出了暴雨中,父亲给他送伞的画面,想到了成长中的点点滴滴、父亲的陪伴。

现实是何等的残酷,它竟然将一个幼稚的少年,逼到命运的岔路口,让他在亲情与诱惑间做出决断。

曾经悦耳的摩托车轰鸣,此刻却如重鼓般,狠狠敲击着他的心灵;他无比崇拜的黄叔叔,也如邪恶的魔鬼般,即将抢走他的至亲;看一眼背叛家庭的母亲,他的心都碎了……

在那个最平凡不过的乡村夜晚,那个最普通的少年,他紧握双拳,竟毫不犹豫地做出了他这一生中,最伟大的决定!

他用力推开母亲,连退三步,硬是压住眼里的泪,说出了最硬气的话:“妈,你安心走吧,我留下来,照顾爸爸!”

望着懂事的儿子,俊兰的心都揪成了一团。可日子过不下去了,高原的一场大病,再加前两天的挥霍,家里已经没钱了。何况村里走了二秃子,还有张秃子、马光棍,谁能保证她这个如花似玉的妇人,不再遭受欺辱?

她不想把自己的大好年华,埋葬在傻丈夫身上,她也是个女人,也需要男人的呵护与疼爱。她是那样地矛盾,她想伸手将儿子带走,可摩托车启动了,那靠在墙根,孤独无助的儿子,正与她渐行渐远……

高原告诉自己不要哭,可仍止不住喷涌而出的泪。他的灵魂仿佛还在紧抓着母亲,摩托车的远去,愣是把他的灵魂一点点拉长。小小的身躯,开始与高大的摩托角力,他想用意志将母亲的心拉回来。可黑夜吞噬了前方的背影,他的灵魂被扯得稀碎……

少年,大喊吧!

你的哭喊,母亲还能听到,兴许她回心转意了呢?

她走得犹豫不决,她还惦记着你,你只要大哭、撒娇、装可怜,她定会为你而留下。

可高原张着嘴,愣是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他知道母亲这些年过得苦,终日劳作,苦苦支撑着这个家;他受歧视,母亲又何尝不被人嘲讽?

书本上都说,生而为人,要报娘恩!如今母亲有了更好的去处,能过更好的生活,他又怎能残忍地将母亲,给困在这个半死不活的家里?!

可他不能走,因为他是爹的儿子,跟着爹的姓。他曾给自己立下誓言:父亲丢掉的尊严,他要一点点给挣回来。

有那么一瞬间,高原觉得自己长大了,也必须长大了。他得用小小的肩膀,扛起这个家,扛起自己的傻爹。所以他没有声嘶力竭地哭喊,只是把所有的悲痛,都硬生生压进了肚子里。

院子里传来一股淡淡的焦糊味,他猛然想到锅里还蒸着馒头。掀开锅盖,蒸汽扑在脸上,可他早已忘了疼痛。那滚热的大馒头,被他一个个抓进盆里,可锅台前,却早已没了母亲的身影。

“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颗无人知道的小草……”

母亲的歌声,似乎还在耳边萦绕,他却早已泪流不止;那些撕心裂肺的伤痛,又怎能让一个少年,在顷刻间忘记呢?

那种万箭穿心的失落与悲伤,让高原的脑袋一阵阵眩晕,几乎分不清眼前,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

可分明地,他又听到背后,有脚步声走来。

高原吓坏了!母亲走了,父亲的鼾声还在屋里,这脚步声到底是谁?是人是鬼?

他不敢转身,滚烫的馒头握在手里,还冒着热气。他全然忘了疼,浑身麻的动不了,他那碎裂的心灵,又被蒙上了一层深深的恐惧!

“我来吧,别烫着你的小手。”一个声音从背后响起,当高原回眸的一刹那,他竟然看到了挎着包袱,站在院子里的母亲!

月光下,母亲的眼睛哭肿了,微风吹着她凌乱的头发,脸上的笑容,却是那样地温暖。

俊兰终于在出村的路口,下了摩托车。她放弃了人生中,唯一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她要用自己的青春年华,继续守护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她知道自己这辈子,最大的财富就是儿子,金山银山都不换!

高原放下手里的盆,转身就拱进了母亲怀里。这一次,他终于可以放声大哭了!肆无忌惮地张着嘴,他哭得是那样幸福,生活又是那么地美好!

不是所有人,都生而伟大;但我们这些平凡的人,也有活下去的意义,也有值得拼尽全力,去守护的东西啊!

在那个秋天的夜晚,在那个普普通通的农家,人性的光辉照亮了黑夜,似乎比漫天的繁星还耀眼。


时光流转,高原马上要念初中了。可在这个贫瘠的家里,却出现了一件令人犯难的事。

镇上的中学,离家至少有十里地,高原需要和其他人一样,拥有一辆自行车,作为代步工具。

可家里真的太穷了,他念书的学费,还是母亲卖口粮,硬生生给挤出来的。懂事的高原,又怎会再给母亲出难题,厚着脸皮要车子呢?

开学前一天,高原暗暗告诉自己:“那就用双腿走吧,每天早起一小时,应该不会迟到。”

可他刚刚打定这个主意,母亲就从外面回来了;马俊兰捏着儿子忧郁的脸,温柔地笑道:“都跟大江妈说好了,以后上学,让大江带着你。”

要说这两年下来,王献忠对高原家颇有照顾,为了杜绝“二秃子事件”再发生,王献忠让自己的老婆,多跟高原家走动,渐渐成了好姊妹。有了王献忠的震慑,村里的那些光棍,倒是对马俊兰产生了不小的忌惮,后来再没发生出格的事。

可王大江真的会带自己吗?这些年虽说两家关系不错,可王大江仍没少欺负高原,甚至以欺负高原为乐。

果不其然,次日,两人刚见面,高原就碰了一鼻子灰。

“你想干嘛?”眼看高原要上车,王大江就凶神恶煞地问。

“你妈说…让你带我…去学校。”高原的脸火辣辣的,手本能地松开了车子。

“这车你知道多少钱吗?坐坏了你赔得起吗?”王大江仰着头、垂着眼梢,居高临下鄙视道:“我警告你,不要给鼻子上脸。还有,到了班里,别说你跟我同村,老子丢不起那人!”

说完,王大江骑车飞驰而去,高原站在原地紧握拳头,他就知道会这样,自己干嘛还要闹这一出,自取其辱?!

第一天上课,高原就迟到了,看在刚开学的份儿上,老师也没为难他,算是侥幸躲过。

可这终不是长久之计,次日高原就起了个大早,赶紧做饭、吃饭,再备好中午的干粮,好早点跑去学校。

这惊动了马俊兰,她忙起床下地,披着衣服问儿子:“这还不到六点,你起这么早干嘛?”

高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马俊兰当即又问:“大江不带你?”

“没!”他赶紧否认,他不想多生事端。

王大江虽浑,但他爸妈是好人。高原不想因为与王大江的关系,而影响到大人。

况且这事儿一旦拆穿,王献忠肯定会揍大江,而对方的一腔怒火,肯定还会在他身上找回来。于是高原只得强颜欢笑,说大江很愿意带他,只是他不想给人家添麻烦。

马俊兰信了儿子的话,因为大江在长辈面前,还是挺懂事的。那个年代,父母又怎会知晓,属于孩子们的江湖?

早起的计划,被母亲破坏了,高原只得硬着头皮,又一次迟到了。

班主任堵在教室门口,一会儿看看高原,一会儿想想他优秀的入学成绩,最后一声叹息,挥手让高原赶紧进去。

班主任相信“事不过三”,可高原却连续一周,天天迟到。第二个周一的早晨,班主任指着高原的鼻子,瞪着眼珠子怒吼:“你立马给我滚去罚站!”

于是高原又成了全班人的笑柄。更可恨的是,王大江还悄悄把“小傻子”的头衔,在班里散播开来,压得高原抬不起头。

他真的不想被人关注,哪怕在班里,当一个透明人也好。可偏偏他又没有自行车,天天罚站引人注目;同时还要骗着母亲,装出一副与大江结伴同行的样子。那个初中,他念得好辛苦。

而且母亲知道,大江每天七点半出发,所以高原也得按照这个时间,与对方一起出行。如果高原起早了,母亲就会极为敏感地怀疑,俩孩子是不是闹矛盾了,大江是不是不带他了?高原不想把这事儿捅破,更不想两家产生间隙。

上课时间是八点,所以高原要想不迟到,他就必须得在半小时内,跑十里地,跑得和自行车一样快。

这个距离,对于成年人来说,可能不算太难。可高原才11岁啊,况且他体质孱弱,又背着重重的书包,中间还要穿越一片高低起伏的土坡,赶上阴天下雨,那更是要了命!

可他没有选择,命运只给了他这一条窄路,他能做的,就是拼命与时间赛跑,拼命缩短迟到的距离。

班主任也关注过这个问题,甚至找高原谈话,想问清他迟到的原由。

但高原没说,这太丢人!他更不想博得老师的同情与怜悯,因为对他而言,怜悯,同样是一种侮辱。

秋去冬来,日复一日。

50分钟…

40分钟…

35分……

在历经了四个多月的千锤百炼后,在那个寒冷的季节,高原终于跑进了30分钟,他再也不需要罚站了!

他随着人流涌进教室,成了普通大众的一员,汗流浃背地来到座位上,心里却是那样地安逸和幸福。他终于可以像个平凡的人一样了。

自那天起,高原几乎很少再迟到,少年用自己的意志、努力与坚持,解决了求学路上的一大障碍。可他仍有解决不了的问题,那就是贫穷。

班里除了他,几乎没人自带午饭。大家基本都去食堂,或校门口的小吃街就餐,也花不了多少钱,一元就能买碗面条,两元就能喝豆腐脑,吃一顿水煎包。

只有高原在家里带馒头、咸菜,用罐头瓶子装一杯凉白开。他还不敢在班里吃,每次都躲到操场的垃圾堆后面,那片小树林里,做贼般地囫囵吞枣、左顾右盼,生怕被认识的同学看见。

当然这些对高原来说,都还可以忍受;可一旦牵扯到交资料费的问题,就更麻烦了!

上学的学费,还是母亲卖陈粮凑的,可现在学校又要交资料费,家里还能卖什么呢?班主任一直在催,如今班里只剩他和那个叫宋雪的女孩没交了。

虽然老师不点名,可每次在课堂上,老师不经意地提上一句,都会把高原吓得一哆嗦。

高原只跟母亲说过一次资料费的事,他也能从母亲的脸上,看到那为难的模样。母亲只让他再等等,所以高原此后便没有再催促;他知道母亲难,家里更难!

可拖上一天两天还行,拖上一周两周,他也能硬着头皮坚持。可自己这一拖,已经快一个月了,关键很快就要期末考试了,学校规定要在考试前一个月交上。

老师给了他脸面,自己也得兜着呀?他也知道老师挺犯难的!

于是那天放学回家,他决定无论如何,得再跟母亲说说,这钱万不可再拖了。


放学回家,高原看着母亲在灶台前忙活,他突然又有些开不了口。母亲心细,她肯定记挂着资料费的事呢,真要是筹到钱,母亲肯定早拿出来了。

于是高原压着心里的焦虑,按部就班地先写作业,然后又帮着母亲盛饭。他一直闭口不言,想找个好机会再说。

待到吃完饭后,他抢着要去刷碗,母亲却突然叫住说:“小原,资料费现在交还不晚吧?”

高原激动地赶紧放下碗说:“妈,咱家有钱了?”

俊兰有些扭捏地从兜里掏出一张票子,是崭新的50元纸票,她一把塞进高原手里说:“拿好了,明天赶紧把资料费交了吧。”

高原攥着沉甸甸的新钞,又望了望家里的粮缸问:“妈,收粮的今天来了?”

俊兰摇头笑说:“管大江妈借的,等回头打粮卖了钱,再还给人家。”

高原终于放下了心,自己再也不用担惊受怕地去学校了。

第二天清晨,天气格外地冷,高原只穿着一件丝绵薄袄,外加一套开线的毛衣。但他的心却是火热的,他有资料费了,他知道只要跑起来,出一身汗就不冷了。

跑到学校第一件事,他就赶紧去办公室,找班主任交资料费。可当时班主任不在,听别的老师说,班主任开会去了,得下午才能回来。

于是他赶紧又把钱收好,生怕弄丢了。就连上课的时候,他都不自觉地把手插进兜里,摸摸钱是否还在。

临近中午的时候,外面起了风,还飘起了雪花。待到班里人都走干净时,高原才把带的干粮拿出来,踌躇着大冷天下着雪,到底是去外面操场吃,还是赶紧在教室里把这干粮吃完?

“就在教室窗前吃吧,还能望着外面的人,真要是有同学回来,我也能赶紧收起来。”想罢高原就带着干粮,走到靠窗的位置,把凉白开放在同学的桌上,大口啃起了馒头。

可自己刚吃没几口,班里的张慧竟然从后门进来了!这惊到了高原,他赶紧把馒头往怀里藏。

张慧疑惑地看了他两眼,便回到座位上,从桌洞里拿起小钱包,匆匆出了教室。

“好险,幸亏没被看到!”高原擦了擦额头的汗,直到张慧走远了,他才赶紧把馒头掏出来,继续囫囵吞咽。

下午打预备铃的时候,刚上完厕所的张慧,急急忙忙跑到教室,找到自己的好姐妹宋雪,很小声地说:“宋雪,班主任回来了,你不是要交资料费吗?赶紧去办公室吧。”

“哦哦,我这就去!”文文静静的宋雪立刻起身,忙着掏起了兜。可她掏了又掏、摸了又摸,最后又从桌洞里将书包拽出来翻,可资料费却死活找不到了!

她急得流了眼泪,她知道自己管父母要这资料费有多不容易!拖了一天又一天,磨破了嘴皮子,昨晚爸妈终于给了她这钱,可怎么就不见了呢?

“宋雪,你怎么了?”张慧忙问。

“资料费不见了!张慧你还看见了,一张崭新的50元钱纸票,我给放哪儿了啊?”宋雪已经顾不得面子了,她急得咬牙含泪道。

张慧就帮忙回忆说:“我记得你放书包里了,然后你又装身上了,反正就在这两个地方,你再好好找找?”

宋雪又把自己的兜儿翻了一遍,还把书包里的东西全倒出来,结果愣是找不到那钱!

“没了,都翻遍了!我该咋办啊?”宋雪白皙的脸颊上,瞬间挂满了泪。

她的哭声引起了全班人的注意,高原的目光也往那边看,结果却与张慧撞了个正着!

那一刻,张慧竟义愤填膺地直奔高原而来,当场对着高原质问道:“是不是你偷的?中午你鬼鬼祟祟,在宋雪书桌前干嘛了?”

“我…我没有!”高原真是无辜死了,怎么这种事,也能赖到自己头上?

“没有?那你敢不敢让我搜?”张慧叉着腰,居高临下地朝高原质问。

“我有什么不敢的?但我兜里的钱,是我自己的资料费!”一边说,高原直接插进裤兜,将崭新的50元钱纸票,放在了桌子上。

张慧定睛一看,当即一蹦多高!“还说你没偷?这就是宋雪的钱,我见过,崭新的50元纸票!”

高原无辜地皱着眉,对方也太赖了吧?看见钱就说是自己的,还有王法吗?

他气得咬牙说:“这是我妈昨晚给我的,怎么就成宋雪的了?你不要太欺负人。”

“宋雪、刘冰、张晓,你们都来看看,这到底是不是宋雪的资料费?!”张慧趾高气扬地招呼姐妹。

几个人围过来,看到崭新的纸票,随即纷纷肯定,这就是宋雪的钱,她们都可以作证!

几个女生还伸手要抢,高原赶紧护住,把钱攥在手里说:“这是我的钱,我拿来交资料费的,宋雪啊,你们不能这样。你再好好想想,是不是你把钱放到别处给忘了?你再找找行吗?”

“还抵赖?!我这就去喊班主任,拆穿你这个小偷!”说完,张慧愤愤地就去办公室,直接把班主任叫了过来。

高原真的懵了!本来好端端的,怎么这些女生,一下子就讹到自己头上了呢?

班主任推开人群走进来,冷着脸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慧在旁边一蹦多高,咬死了指着高原说:“老师,就是他偷了宋雪的钱!中午就他一个人在教室里,还鬼鬼祟祟的。我上完厕所回来拿钱包的时候,高原慌慌张张把钱藏进了衣服里!”

“我藏的不是钱,不是!”高原委屈地咧着嘴,那一刻他真的想哭。

班主任深吸一口气道:“高原,你要真拿了宋雪的钱,就还给人家。人可以穷,但不能没骨气。”

高原摇着头,眼眶里含着泪说:“我真没偷,这钱是我妈给的,是管邻居借的。”他摊开手,朝老师辩解道。

“拿过来吧你!”张慧眼疾手快,一把将钱夺了过去,并趾高气扬道:“这钱就是宋雪的,我们都可以作证!崭新的50元大票,早晨在教室里,宋雪都拿出来给我们几个看了。”

她把钱塞进宋雪手里,继续指着高原怒斥:“老师他就是小偷!他家可穷了,全班就他一个人带饭,每天都躲操场的小树林里啃馒头。他交不起资料费,可不就要偷吗?!”


高原当时就崩溃了!他知道这钱来得有多不容易,母亲轻易不求人,拖了那么长时间,她为了自己,终归还是拉下脸面,去邻居家借了钱。如果这钱真被赖去,他怎么跟母亲交代啊?!

“你给我!”高原流着眼泪,冲上去就抢,接着便跟几个女生纠缠了起来。

整个班里都乱套了,班主任赶紧控制局面,使劲扯着高原的领子说:“都给我消停点儿!宋雪,你好好看看,这钱是不是你的?高原这孩子我了解,他不太可能偷东西。”

宋雪望着手里的钱,她唯一能分辨的,就是这钱是不是新的。她丢的钱是新的,高原手里的钱也是新的,同样都是50元钞票。再加上张慧亲眼所见,高原曾在自己的座位前转悠,那可不就是自己的钱?

更让宋雪气愤的是,小学时她次次都考第一,可偏偏到了初中,她的第一被高原抢了。几次月考的总成绩,都只差5分,就因为这5分,她只能屈居第二。

再者,自己的父母重男轻女,何况家里还有两个弟弟,她这初中本就念得谨小慎微、如履薄冰。如果这次年终的期末考试,她还拿不到第一的话,她的父母就会有充足的理由,将她劝退。家里供不起三个学生,除非她这个女儿异常优秀。

善与恶,往往只有那么一线之隔。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宋雪心想,如果能够利用这次机会,再狠狠打击一下高原,她极有可能追回那5分,重夺榜一,以确保自己能继续念下去。

所以她咬牙开了口,十分坚定道:“老师,这钱就是我的,张慧、刘冰她们都能作证!”

高原的脑袋“嗡”地一声,身体晃晃悠悠,差点倒下。

“不要这样好吗?你再好好想想,一定是你忘在哪儿了,或者被别人偷了。”高原抿着嘴角的泪,绝望而沙哑地朝宋雪委屈道。

班主任则转着眼睛,高原是班里的尖子生,平时也文文静静,怎么想他也不可能干这种事啊?虽说他有这种动机,资料费拖了那么久,也没给个交钱的准信儿。可班主任还是不敢武断地下决定。

“钱先交给我!这事儿回头再解决,都先给我回座位上课!”班主任瞪着眼睛命令道。

可钱就是宋雪和高原的命,谁愿意交出来?谁还有心思上课啊?这钱判给谁合适?总得有个说法吧?!

高原更不知道该怎么跟母亲交代,明明就是自己的钱,她们凭什么抢?含着眼泪,高原再次冲上去呐喊:“你们这群强盗,你们太欺负人了!”

“你给我住手!高原,高原?!”班主任揪着他的领子,直接把他拖到教室外面说:“你先给我站在这里冷静一下!是你偷的,你跑不了;不是你偷的,别人也不能污蔑你!给我好好反省,什么时候不冲动了,再给我回来上课。”

那天,高原觉得这个世界好冷,不管是身体还是心脏,他都感受不到一丝温度。

他本就在班里遭人漠视,况且还有那么多人给宋雪作证,这钱他指定是要不回来了,这就是一笔糊涂官司。

没了资料费,还被人污蔑成了小偷,这个书他还怎么念啊?!他不停地安慰自己,其实辍学也挺好,现在自己都长大了,能帮母亲干活、料理家务了。何必继续赖在学校,遭这被人污蔑的罪名?

在那个寒冷的冬天,辍学的念头在高原脑海里始终挥之不去。

放弃吧少年,放弃了就不用再遭这罪了!

教室里的班主任同样也不好过。这钱都长得一个样,而且都说是自己的,这该怎么分辨?更令他头疼的,是教研组主任刚分给他一道难题,让他在放学之前,把解题过程列出来,然后交上去。

他之前研究了一会儿,愣是找不到头绪,现在班里又闹了这事儿,更令他心烦意乱。

尤其作为应届的新老师,他的教学水平总被主任挑刺,如果连这道题都做不出来,他在接下来的工作中,将会更加被动。

此刻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病急乱投医,直接将题出在黑板上说:“这节课,就做这道题,谁要是能解出来,我就奖励他50元钱!”

班主任江斌,只能出此下策了!宋雪是班里的尖子生,他相信这女孩能够把题做出来。当然,即便结果不对,他也判宋雪正确。这样便有了两张50元,资料费的事也就解决了,糊涂官司也就过去了。

而高原透过窗户,也看到了黑板上的那道难题。命运似乎又朝他伸来了橄榄枝,使他在最后的时刻,变得犹豫不决。

他想到自己的母亲,为了他、为了家,毅然舍弃了改变命运的机会,就是从牙缝里挤,也要挤出自己上学的费用。情到此处,他又有什么资格放弃?!

凄冷的北风中,高原终于坚定信念,抬手折下一根枯枝,随即转身,毅然决然地走进了白茫茫的雪地里。

那一刻,苍天就是他的教室,雪地就是他的黑板,手里的枯枝,便是这世上,最好用的笔。

他将难题写下,强忍着眼里的泪,克制自己的手,不要因寒冷而颤抖!

他的笔法苍劲有力,算式简洁清晰、逻辑缜密,一口气下来,便已写下数行。

可这毕竟是连班主任,都为之苦恼的难题啊?!高原写到一半,就做不下去了,太难了!

可再难,有这苍凉的岁月、艰苦的人生难吗?如果连一道数学题都解决不了,他又该怎么去面对,人生中出现的道道艰难?

高原闭上眼,切断了脸上的泪,就仿佛切断了所有的杂念,使他集中精力、心无旁骛。曾经学过的数学公式,如电影画面般,一一在他脑海中浮现,并被打乱顺序,重新排列组合。

片刻过后,他手里的树枝又动了起来。雪地被他画出了工整的字符,算式有长有短、有简有繁。

茫茫的雪地,小小的少年,巨大的环境反差,使高原的身躯,显得那样渺小。可就是这沧海一粟,却在以燃烧命运的方式,为自己的人生,博那么一口骨气,一个机会。

于是他以笔为剑、稳步后退,集中精力抵挡着难题的进攻,最后在退无可退处,写下了最终的答案。也恰在这时,班主任敲响了黑板。

“有谁算出结果了?”

高原循着窗户望去,班里有几人举起了手。

“马士宝,你得多少?”

“.”

听到这个答案,班主任摇头叹息,随即又问别人,眉头愁云更浓。

最后他满怀希望,看向第二名的宋雪问:“你的结果是几?”

宋雪犹犹豫豫起身,满脸不自信道:“我的答案是…24.”

班主任依然微皱着眉,但宋雪的结果也不对。沉思片刻,他刚要开口说话,可教室外的高原,却无比自信地颤着发紫的嘴唇说:“这道题的答案,是16。”


这个声音不算响,却直接在班主任的脑海里炸了锅!是16,他知道答案,可令他犯难的,是这个答案怎么得出来的。他必须要一步一步列出算式,才能交给领导,才能教导学生。

当班主任的眼睛,转向门口时,他更是被震撼住了!

远处那个稚嫩的、脸被冻得通红的少年背后,是布满大地、密密麻麻的算式。那些庞大的字符,就宛如娇小少年背后的靠山,是他傲气冲天的战衣,是他不屈意志的气场。

班主任疾步冲出教室,瞬间就被眼前的一切吸引了,不仅字写得美观工整,算式也答得行云流水。

这道题其实不难,考得都是学过的知识;真正的难点在于巧妙,它几乎汇集了之前,所有的数学公式。只要学习功底扎实,并将这些公式巧妙的组合、运用起来,答案自然一目了然。

这样一个眼神坚定的孩子,怎么可能偷别人钱呢?所以对于班主任江斌而言,宋雪的钱是怎么没的,已经不重要了。他们都是成绩优异的好孩子,都有资格好好念书。

“回教室吧。”班主任搂着高原的肩膀,轻轻推进了教室里。接着他走上讲台说:“好了,资料费的问题解决了,谁也不用再争执了!”

可问题真的解决了吗?虽然高原熬过了资料费这道关,可他禁不住别人背后的议论。尤其是宋雪的那个小团体,总是言之凿凿地污蔑自己,这使得高原心里异常憋屈!

而那50元钱,到底去哪儿了呢?宋雪在晚上睡觉的时候,才找到答案!

她衣服里侧的那个兜儿,破了一个小洞;被她折叠起来那张钞票,就沿着那小洞,滑进了衣服的夹层里。她睡前放衣服的时候,无意间摸到了衣角处,似乎夹了什么东西。她费了好半天的力气掏出来,才发现是自己的那50元钱。

那一刻宋雪是彻底慌了!她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愧疚和后悔,白天的时候,高原被她们逼成了那样,他得多么委屈啊?!

可接着她又陷入了茫然,自己的姐妹们,为了帮自己抢这钱,都已经豁出去脸面了!尤其是张慧,一口咬定了就是高原偷的,其她姐妹也跟着帮腔。如果自己澄清了事实,那姐妹们的脸面往哪放?以后还怎么做人?她不能把帮助自己的人,给出卖了吧?!

反正高原的资料费已经被班主任交上了,这个事情也就这么过去了。自己何苦再来这么一出,去伤害更多的人?

那个夜晚,宋雪在辗转反侧过后,终究还是选择了沉默。

可高原心里不舒服,像是压了块大石头。虽然资料费的问题解决了,可自己的污名却还在。他甚至都没有心情做作业了,趴在饭桌上六神无主。

倒是母亲走了过来,十分腼腆地朝高原说:“小原,给你看样东西,信是写给你的,我觉得瞒着你不太合适。”

那是一封来自南方的信,署名“黄国维”,收件人是“高原”。

“还记得以前那个黄叔叔吗?他给你写的信。”母亲将信塞到了高原手里。

可高原却一下子警觉了起来!当年的黄国维,可是要拐走母亲的人呐,时隔三年,他又来信做什么?难道他对母亲还是念念不忘?

当高原把信纸摊开的时候,这才暗自松了口气,这封信确实是写给自己的,至于黄国维与母亲的感情,信里只字未提。

信的开头,黄国维首先对高原,进行了极为诚恳的道歉,并希望高原不要记恨他。时至今日,他都非常懊悔,自己那晚所做的事。

紧跟着,就是一段极为关键的文字!

高原,叔叔没什么好送你的,最近身边的朋友,都爱收藏纸币,我也顺手搞了几套,就送你一套做纪念吧。钱不多,但有收藏价值,都是同一年印发的,而且编号的最后一个数字都是“8”。你好好留着,保不齐将来还能卖个好价钱!

读到这里,高原的心脏开始狂跳,但他还是抑制住兴奋,耐着性子往下看。

高原,这几年下来,我常听人说,咱们国家的经济,正在进行一场深刻的变革。这种变革,是国家对教育的普及、人才的培养,所产生的必然结果。变革,就意味着机会,投机倒把的年代已经过去了,再不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了;而未来的机会,定是属于有文化、有头脑、有担当的年轻人!

我当年没有机会接受更高的教育,现在我的闺女,也就是你那个姐姐,因为疏于管教,头两天竟然也辍学了,死活不再念。所以叔叔就想到了你,想到了你这个善良懂事的孩子。我希望你能好好念下去,无论遇到什么挫折,都要坚持住、挺住!

你没有父亲的教育和关怀,我真的特别担心,你会走上歧途。只希望我的这封信,能给你一些鼓励和启发。相信叔叔,有文化才有未来,千万不要学我那闺女。

最后,不知道你是否原谅了我。如果原谅,如果生活上有困难,请按地址给我回信。

这封信读完以后,高原那压抑已久的情绪,终于彻底畅通了!黄叔叔的这些话,自己真的很受用;而更重要的是,它给自己提供了证明清白的证据!

“妈,黄叔叔说他寄了一套钱币,您之前给我的那50元钱,就是从这套钱币里拿的吧?!”高原忍着激动问。

“哎!小原你不要多想,刚好你黄叔叔给寄了钱,我就赶紧拿出来,给你交那资料费了。”俊兰愧疚地皱着眉,如果提前告诉儿子,这钱是黄国维的,小原性子那么倔,不一定会拿去用。

高原却忙摇头笑说:“妈,那些钱在哪儿?能拿出来给我看看吗?我可能要用到,不是随便花。等我用完了,再拿回来给您。”

见儿子没怎么生气,俊兰这才忙不迭道:“我这就给你取,包装可好看了!”


俊兰赶紧回自己屋里,从床底下取出了那些钱,每一张纸票,都是被薄薄的长方形塑料膜给封存了起来,并连成了一张长条。

长条包装上,从一元、两元、伍元,一直到单张的一百元,唯独中间缺了张50元的钞票,是被母亲拿剪刀,从边缘剪开抽走的。而且这些钱上的编号,最后一位数都是“8”。

只要把老师手里的那张钱,拿过来比对一下,便足以证明自己的清白了!而且有了黄叔叔寄来了这钱,自己下学期的学费,也算有着落了。

那夜高原兴奋地难以入睡,他甚至想到了张慧那张污蔑他的嘴脸。如果明天当着全班人的面,把事实澄清,他倒要看看张慧和宋雪那帮人,还能说出来什么?!

第二天高原激动地跑去了学校,结果却发现宋雪那些人,竟然不再议论自己是小偷的事,而且路过自己的座位时,竟然还刻意躲着自己。

他甚至看到了张慧眼神里的惊慌,宋雪在收作业的时候,也不敢与自己对视,手都一个劲儿地打颤。

终于等来了班主任的数学课,可高原却犹豫了起来。真的要澄清吗?只要把钱拿出来对簿公堂,这个小偷的罪名,他就不用再背了!

可是宋雪那帮人怎么办?她们昨天把自己污蔑地那么厉害,今天若是把一切都揭穿,她们这些女孩子的脸面,可就没处放了。而且一传十、十传百,如果搞得全校皆知,她们会不会被人指着脊梁骨议论?

而且昨天的事,本身就是个糊涂官司,即便宋雪那一小撮人污蔑自己,可班里的大多数人,在没有证据的前提下,也没跟着人云亦云,说自己是小偷。尤其资料费的事情,已经解决了,不用自己再白花冤枉钱,交两次了。

那节数学课,高原就那么盯着班主任,他犹豫了无数次、冲动了无数次,可最终还是没有拽开书包的拉链。就这样吧,这样过去吧。

终于熬到了放学,高原还是没能狠下心,将这件事情闹大。他反而告诉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别人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他也知道宋雪家里也困难,念这个书不容易,资料费跟自己一样拖了再拖,本质上他们同病相怜。

且宋雪的成绩那么好,她兴许是真拿不出钱来,才和朋友一起赖自己这个资料费的。但无论怎样都不重要了,只要她们以后,别再提起这事儿就行了。

高原用自己强大的意志力,说服了自己的内心。而宋雪那一小撮人,也再没提起过这事儿。

倒是快临近深冬的时候,高原的身体却出了问题。那天外面下大雪,中午好多同学都找人捎饭,在教室里吃。高原的馒头咸菜,真不好意思拿出来,他也只能顶着大雪,又跑向了操场东面的小树林里就餐。

可能是因为太冷了,再加上他本身就穿得少,下午他开始流鼻涕,嗓子也有些发疼,感冒的梦魇,正悄悄朝他笼罩。

高原真的害怕生病、害怕感冒,更怕旧疾复发,再跑去县医院,透支自己的家庭。

他知道家里没什么钱,任何一项额外的开支,都会让母亲手忙脚乱。母亲又是那么地不易,一向勤俭持家,却依然捉襟见肘。

他最害怕的,是母亲已知晓了黄国维的地址,去向对方求助;更害怕某天,母亲撑不住了,弃家而逃,去找了黄国维。

可怜的少年,他竟然有着那么多顾虑,就连一场感冒,都成了他必须要认真对待的敌人。

当晚回家,他就煮了一大碗姜汤喝下,可夜里还是发了烧,四肢颤抖、昏天黑地。

凭着一股意志下床,他不停地喝热水,企图将体内的汗逼出来。只要出了汗,感冒就好了。

可一直折腾到后半夜,他仍未出汗。高原捶着不争气的身体,钢牙一咬,直接翻出柜子里的旧衣服,开始缝制沙袋。

一个沙袋有五斤,两条腿一下子就多了十斤负重。天亮后,他迫不及待地朝学校奔跑,才行至半路,他便大汗淋漓,嘴里“呼哧呼哧”冒着辛辣的热气。

太畅快了!

病魔,你能拿我怎样?

命运,你又奈我何?!

“你真觉得我不敢拿你怎么样吗?整整迟到了十分钟,给我到后排站着听课!”班主任在走廊堵住高原,把他骂得头都不敢抬。

可高原还是开心,以前班主任,都是让他在外面罚站,估计是天冷了,现在好歹能在温暖的教室里站着。更重要的,他出了一身汗,头发都湿了,身体的高温褪去,他的病好了。

自那天起,高原的沙袋就没摘下,他需要不停地强健体魄,使自己百毒不侵。

高原在自己的世界里摸爬滚打,班里的宋雪,更不轻松。污蔑高原的事情,几乎在她心里成了疙瘩;她亏着心、欠着情,每次收高原的作业,心里都跟做贼似的。她也想跟高原私下里澄清,可又怕高原把这件事情公布,害了自己的姐妹!她纠结地六神无主,恨自己那天为什么要那么冲动,一口咬定高原是小偷?!

一个月后,高原奔跑的速度又提了上来,他不再迟到;可宋雪明显能感觉到,自己的成绩开始下滑,她越来越不自信了。每每望向高原,她都纠结而痛苦,悔恨又无力!

期末考试来临,高原发挥极好,但宋雪却早已动摇了心智,在惶恐中走完了这一程。

寒假前夕,成绩下来了,宋雪仍然是第二,可高原却硬超了她40多分!

再也追不上了,再也没机会追了!

宋雪十分清楚,求学之路的时光,将永远定格在这一刻了。

她趴在桌上,克制自己不要哭出声,可眼泪却如小溪般流淌了下来。

姐妹们不明所以,好心围着宋雪劝慰;后排的王大江,却咧着大嘴说:“考第二名还哭?别说第二,我就是能拿个三等奖,估计我爸都得扯根竹竿,满村的放鞭炮庆祝!”

“高手的世界,岂是我等渣渣能领悟的?”宋建超捧着一本修真小说,宛如老道般,盘腿调侃。

午饭时间一到,大家又开始朝教室外蜂拥。而高原则缓缓低头,他只有等其他人都走了,才能拿出馒头,赶紧囫囵吞枣地填饱肚子。

可让他上火的是,后面的宋雪却迟迟不走,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高原将心一横,大不了再去垃圾堆旁,顶着寒风吃完这一餐!

只是还没等他行动,宋雪却背着书包过来了:“高原,送送我好吗?”

高原愣住了!宋雪从未跟他主动说过话,今天这是怎么了?而对面的宋雪,依旧坚持道:“送送我吧,有很多话,我想跟你说。现在不说,就再没机会了。”

在那个晴朗的中午,那条校园小路上,宋雪第一次不畏人言,与一个男生散起了步。

“对不起啊,虽然这个道歉,来得这么晚。高原,真的对不起!”宋雪甩着马尾辫,她想笑着说,可眼里却蒙上了一层水雾。

高原知道宋雪是为了何事,但他一路走来,受到的污蔑又何止这一件?其实他并没有太往心里去,何况都过去那么久了。

“还没放学呢,你背着书包干嘛?”高原疑惑地问。

“辍学了,再不念了。”宋雪回头笑了,眼角的泪,也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啊?”高原的脑子嗡地一下,怎么可能不念了呢?他想不明白,宋雪成绩那么好!

宋雪本以为高原会幸灾乐祸,结果却不曾想,少年的脸上,写满的却是震惊、惋惜、不解。

“为什么?总得有个理由吧?!”高原紧握拳头问,当初那件事,他并没有出卖宋雪,更没有在班里宣扬。“是因为资料费的事吗?没人知道的,只要你不说出来。留下来吧,没必要因为这个辍学!”

宋雪一下子哭了,她没想到这个男孩,竟然一直都在维护着自己。自打高原被污蔑那天起,他就什么话都没再说,连提都没提过。宋雪心里记着这份情呢,这也是使她倍感痛苦的原因。

所以,为了不让高原误会,宋雪说出了辍学的原因,是她的家庭,不允许她再念了!这一次成绩下滑,父母直接斩断了她求学的路。

“你…你怎么不早说?!”高原一把攥住宋雪的肩膀,鼻子却是那么地酸楚;他含泪愧疚道:“你要早告诉我,我就不考第一了,我真是个混蛋,我干嘛跟你较劲啊?我这是怎么了?!”

高原真的好愧疚,因为自己的争强好胜,却断送了宋雪的求学之路。读书,在那个年代,那片贫瘠的土地上,是多么难得的机会啊?!

“你等我,我这就去找老师,就说成绩弄错了,让他把第一名的奖状发给你!宋雪,这个办法行得通,老师肯定会帮忙!”

说完高原就跑,宋雪却一把拉住他说:“高原,读完初中,我也上不了高中,我家里还有两个弟弟,家里供不起那么多人。”

顿了顿,宋雪仰着眼里的泪说:“这就是我的命,再努力也没用。”


在那个暖阳与冷风交织的中午,那条通往校园南门的小路上,一对少男少女,面对时代的局限和家庭资源的残酷竞争,却是那么地无力。

有人会说,读书又不是唯一的出路,何必这么苦情?可在那个年代,在信息闭塞的乡下,像宋雪这样半大的女孩,除了读书,她还能干什么?

辍学后,她只能早早地作为家庭劳力,帮父母一起扛起农活儿,甚至比父母干得还要多。只因她是女孩,她早晚要嫁出去,父母需要榨取她的价值,在出嫁前,为这个家庭多赚取财富。

也许十六,也许十八,宋雪便要寻一个男人,这样父母就能早几年收取“节礼”。她可能还会先怀孕,生几个孩子,早早地成为一位母亲。等到了法定年龄,再去民政局扯一张结婚证,办一场酒席,一辈子就这么过了。

那个年代,像宋雪这样的女孩,又何止一两个?她所代表的,恰恰是大多数辍学女孩,最普通不过的命运。这不是个例,而是一代人的悲哀。

是宋雪先擦干的眼泪,她深深吸了口气,便笑道:“哎,资料费的事,我跟班主任解释过了,回头你可以清清白白做人了。”

高原抿着嘴,资料费的事,早已经不重要了。此刻他才发现,宋雪其实比自己更可怜。

“哎,这个还你。”宋雪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张崭新的50元钱,又说:“从衣服的夹层里翻出来的,我早知道不是你拿的了。高原,我是不是很可恨啊?你骂我两句吧,打我几下也行,这样我心里会舒服一些。”

高原没有接,他望着那张钱,怔了好一会儿才说:“留着吧,这钱本就是你的。至于那资料费,班主任已经替你交过了。”

“可是你答对的题,班主任给的你奖励。”宋雪倔强地把钱往高原手里塞。

“就当留个念想吧,咱班主任是个好老师,他出这钱的本意,也是想让咱们好好念书,并不是给咱们物质奖励。所以这钱你留着,比在我这里的意义更大。这张钱才是最有收藏价值的!放在我手里,很可能就花了。”高原抿嘴笑道。

曾经,两人为了这钱剑拔弩张、彼此憎恨!如今,它却成了象征友谊的收藏品。

也许人生,就是这么耐人寻味吧。

“去班主任宿舍吧,他让我转告你,中午去宿舍找他。”宋雪拗不过高原,终究还是把钱收了起来,还强装大气地朝高原笑了笑;接着她转身离开,在远处推起自行车,缓缓消失在了校门口。

成长,就是一次又一次的离别。只是那时的高原,并没有参悟到,这人生最朴素的道理。乃至走到班主任的宿舍时,他都没能从离别的伤感中恢复过来。

狭小的宿舍里,摆着一张床,一张旧课桌,两把凳子。桌上放着一袋子水煎包,两碗豆腐脑,一瓶白酒,两个水杯。

不等高原开口,老师便提起白酒,往杯子里倒。

“能喝白酒吧?陪我干一杯!”一边说,班主任便将白酒,推到了高原面前。

“老师,学生不能喝酒。”高原很局促,刚正不阿的班主任,怎么突然带头违反纪律?

“少废话,是男人就给我干了!”班主任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高原心里也难受着呢,既然老师授意,他巴不得一醉方休!

端起茶杯,辛辣的酒液沿着喉咙,直接滑进了胃里。他的脸“腾”地就红了,活像一口嚼了十根辣椒,但浑身又有种说不出的畅快!

“吃吧,都是给你买的。”班主任放下茶杯,指着热腾腾的水煎包说。

“老师,宋雪辍学了!”高原借着酒劲儿,他想找一个发泄口,他认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自己挤走了宋雪。

“我知道!”班主任低头回答。

“为什么不帮她?第一的成绩,我可以让给她,只要您在班里解释一句,她回家就能跟爸妈有个交代!”

班主任仰头,深深吸了口气说:“这个初中,宋雪念得不容易,每天放学回家,她爸妈都‘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宋雪回家要干很多活儿,还要照顾弟弟,她几乎没时间学习,否则,她的成绩未必比你差。”

高原越听越不是滋味,他本以为自己够苦,却不曾想有些人,比他还要苦命。至少他在家做作业时,就连傻父都知道,不能打扰他;家里虽然也有活儿,但只要学习,母亲便从不支使他。

“何况宋雪栽赃了你,她来学校念书,心里更不是滋味。她想站出来澄清,又没有那个勇气,可能只有辍学,对你们彼此才最好吧?!不说了,吃饭吧。”

眼前油黄焦酥的水煎包,曾是高原垂涎欲滴的美味。但此刻,他竟然没有一点胃口,还是在班主任的强权下,硬吃了五个,喝了碗豆腐脑。

而使班主任伤心的,是他无力挽回一个好学生。毕业后,他曾有更好的去处,可他还是毅然回到家乡,来到了自己的母校,这所镇中学教书。

当年他脑子愚钝,不被老师看好,愣是凭着一股毅力啃书本,考上了高中、考上了师范。他的人生信条,就是“没有差学生,只有差老师”。不是每个人都能考上清北,但通过努力,普通人也能上大学,也能有更好的出路。

所以他从没放弃过任何一个学生,乃至王大江、宋建超之流,他都一视同仁、悉心培养。他自信可以提高全班人的成绩,让所有人都能上高中。结果却不曾想,击败他的并不是成绩,而是每个学生背后的家庭观念。

“小原啊,你是个爷们儿!那事儿过后,你竟然没再辩驳一句,有心胸的人,将来都能成大事!”江斌用力拍着高原的肩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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